纵有游廊相挡,姜司瑶到了书房时,身上还是积了落雪,未等拂落,屋内便传出一道责备的声音:“在外磨蹭什么,还不快进来,沈老夫人已经等候你多时了!”
姜司瑶拂雪的动作一滞,秀眉倏尔蹙起。
倒不是因为姜行知的责备,而是因为他话中的“沈老夫人”,沈修言的母亲,前世她的婆母。
她清楚地记得,沈家是在千灯节后才来提亲的,且当时沈母借口崴了脚,是让冰人代为送贴。可现在距离千灯节还有一日的时间,沈母无论如何都不该出现才是。
难不成重活一世,一切都乱了套了不成?
姜司瑶解开大氅,利落地将之交给一旁的丫鬟,携着满身冷气跨入书房。
映入眼帘的,便是姜行知铁青的一张脸,以及端坐在客位上笑的和蔼可亲的沈老夫人。
沈老夫人慈爱地笑笑:“无妨,女儿家家,出来见人,难免是要收拾一下,更何况,司瑶现在还病着,是我来的不凑巧了。都怪我家那臭小子,非要让我今日过来送聘贴,他呀,生怕司瑶这样顶好的姑娘,被人捷足先登了去。”
沈老夫人一边说着好话,一边从袖中取出火红的聘贴,放在了姜行知面前,略带歉意地笑笑:“事出从急,这聘礼还未准备好,还要劳烦姜尚书多宽限两日,总归先将两个孩子的好事定下来,安了你我两人的心才是。”
姜司瑶心中冷笑。
沈老夫人有一些富态,平时说话喜欢眯着眼,笑容看着便特别亲切。
但姜司瑶跟她做过三年婆媳,自然知道这位沈老夫人有多表里不一,笑里藏刀。
眼见着姜行知就要接过聘贴,她正欲开口,一道焦急的女声突然从门外传了进来——
“不行!”
紧接着,门被推开,一个少女手执茶壶,步履慌乱地小跑进来:“爹爹,这聘贴不能接!”
她今日身着一袭月色花鸟绣花裙,梳着飞仙髻,发间点缀着几朵精巧的珠花,双颊杏红,唇如点绛,显然是刻意地精心打扮过。
但这会儿,姜司瑶却从她脸上瞧出了几分狼狈。
姜芸欣也确实如此。
她本想着,要在沈母面前好好表现一番,特意亲自去斟了壶茶,以示乖巧体贴,却没想到,刚一回来便听到这一番话。
此时此刻,她满腔满眼都是怨妒。
前世她没能当上诰命夫人,这世,她无论如何都不会再放过这个机会,更不会眼睁睁看着沈家这样的香饽饽落在他人手中。
想到这,姜芸欣抬了抬下巴,眼中闪过一抹得意。
若论姿容样貌和琴棋书画,她确实不如姜司瑶,但现在,她可是得了天道眷顾,有着上一世记忆的人,姜司瑶还拿什么和她比!
这次,她要亲手把姜司瑶送入摄政王府那个阎罗殿,让她尝尝前世自己所遭受的一切,她笃定,姜司瑶一定会过的比她更凄惨、更落魄。
姜行知不解她的反应:“为何不能接?你妹妹自小与沈公子相伴长大,彼此知根知底,两家又相邻较近,这可是寻常人求也求不来的好姻缘。”
他话虽这样说,伸出去的手却缓缓地收了回来。
感受到落在身上的几道目光,姜芸欣扯了扯嘴角,挤出一抹得体的笑容:“父亲误会女儿了,自古定亲,都是要聘礼与聘贴一同登门,纵然尚书府与沈府交好,也不该省略了其中流程,否则若是传出去,对妹妹的名声也不好听。”
姜行知若有所思,认可地点头,边笑边看向沈老夫人:“欣儿果然是长大了,你说的这点,为父竟没有想到,想来,沈老夫人也和我一样,忘了这茬了。”
都是人精。
沈老夫人哪还能不明白什么意思,这是嫌她聘礼未带上门,诚意不够了。
她并没有忙着接话,而是将目光投向了站在一旁始终微笑看着的姜司瑶,似是在询问她的意见。
姜司瑶垂眸,似是赧然,细声道:“女儿全凭父亲做主。”
沈老夫人脸上肉眼可见地闪过一抹失望,但很快便恢复如常,她起身笑道:“瞧我这粗心大意的,是我考虑不周了,也罢,既然如此,我便过两日再来,既是好事,也不急于一时。”
她本也想着待后日备好聘礼再来提亲的。
可今日一早,沈修言不知为何突然焦急地催她,留下一句让她无论如何也要在今日定下亲后,便匆匆离开了。
她给沈修言准备的聘礼钱都定期存在钱庄里,若是提前取出,可是会折了一大笔利息的。
思来想去,她便想着空手来碰碰运气。
姜司瑶的性子她清楚,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孩子,只要她松口,就什么都好说。聘书一接,亲事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届时,聘礼是多是少,可就是他们沈家说的算了。
只可惜,眼瞧着就要好事将成,却半路杀出来个程咬金。
想到这,沈老夫人面色不霁地瞥了一眼姜芸欣,不情不愿地道:“那我便先回去准备,改日必定携着逆子,登门拜访。”
说着,她转头就要去拉姜司瑶的手:“这几日好好养着身子,等婆母备好聘礼,再来商议你与修言的事情。”
姜司瑶微微一笑,不着痕迹地避开她的手,点头称是。
沈老夫人倒也不恼,收好聘贴,带着丫鬟们往外走,一直到离开都没分给姜芸欣一个眼神。
姜芸欣努力克制住情绪,她怎能看不出方才沈母对她的不满,但现在她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定亲的时间越往后拖,对她来说就越是有利。
只要能嫁进沈家,她有的是办法让沈母对她改观。
她咬了咬唇,为姜行知倒了一杯茶,巧笑嫣然:“父亲,沈家公子虽是侯府出身,但现在也不过是个六品的校尉,没什么前途,妹妹知书达理,聪慧灵秀,以妹妹的仙姿,便是再好的人也配得上,父亲不如再多等两天,为妹妹好好选选,不必急于一时。”
姜行知抿着唇,并未回应她的话,而是看向了姜司瑶:“瑶儿,你觉得呢?”
姜司瑶脸上流露出一丝犹豫,仿佛是在认真思考两人的话,半晌,她才轻轻开口:“女儿认为姐姐说的有理,沈公子虽好,可官职却不高,前途未定,一切都是未知数。”
姜芸欣听到这话,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
这个蠢货,她不过是随口一说,竟然就真的信了,怕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不久之后,沈修言就会官拜一品,成为朝中新贵。
姜行知抿了一口茶,眉心微蹙,似是不认可姜司瑶和姜芸欣的话:“沈修言虽官职不高,但他年纪尚轻,才学出众,日后或许大有作为。罢了,今日也晚了,你们二人先回去吧。”
“是。”
姜司瑶乖巧应下,转身离去。跨出院门还没走多远,身后便传来一个声音:“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