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秋意绵绵。
赵域从大理寺下值归来,走过侧门,是一道长长的林荫小道,大朵山茶花被昨夜雨水打落,红白相间。
赵域眉眼清疏,眼底似有一团化不开的浓墨,他有瞬间愣神。
赵国公府大门不常开,住在西院的多是走西侧门。
他与徐初眠刚成婚那年,每日归家,那抹窈窕身影都会等在小道尽头。
等到他走近,初眠便会朝他走来,扬起的裙摆带着花瓣飞扬,最后随着徐初眠身上的淡香,一起扑进他怀中。
前方传来脚步声,赵域恢复神色。
国公夫人身边的婆子等候已久。
“世子,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无论文治武略,赵域自幼都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赵国公与妻子章氏也都不是那般严肃的人,偏偏赵域少年老成,端方清正,没让国公爷操心过。
可唯独婚配一事,险些急坏了章氏。
像赵域的同龄世家公子,哪个不是儿女双全?
赵域跨进承福堂,屋子里章氏还有二房三房的两个婶母正在里面说话。
丫鬟想禀报。
赵域抬起了手。
二房婶母:“这么多适龄姑娘,世子定能挑出一个来。”
章氏开口:“只要鹤安喜欢,家中清白,人口简单,家世次些也没关系。”
三婶母又道:“家世也不能太差了,否则什么亲戚都能上门来打秋风,那不是让人笑话么。”
章氏嗯声:“最重要的是需得女子品行端庄,万万不可拖鹤安后腿。”
赵域身形微顿。
前世章氏初见徐初眠时,极为喜爱,可了解徐家背景和那沐沐的病后,章氏尤其反对,甚至动了将徐初眠姐妹送出京城的想法。
那时赵域已官至首辅,赵国公也已离世,章氏百般无奈,最后只能点头答应。
当时在徐初眠看来,赵家于她有恩,她又深爱赵域,她愿意为了赵域忍受一切。
尽管婆母冷淡,她仍尽力服侍章氏起居,晨昏定省,没一日少过。
徐初眠费尽心思维持婆媳间的平静。
但在沐沐死后,一切就都变了。
那时,先帝与先太子相继去世,皇太孙匆忙登基不久,赵域每日极忙,不知何时起,徐初眠将自己包裹成了一个茧。
如非必要,徐初眠极少去章氏院中,否则必是一次争吵。
后来章氏搬离国公府,徐初眠才有所好转。
章氏瞥到门口的身影,她疑声:“鹤安?到了怎么不进来?”
赵域掀开布帘,面上神思不明。
两位婶母同他点头示意。
二房婶母道:“我们就先走了,你们慢慢聊。”
三婶母向来就怵赵域,跟着二婶母离开。
里面安静下来,章氏招手让赵域过来。
“鹤安,来瞧瞧,这里面可有你心仪的?”
“你瞧中了,娘就让人去提亲。”
面前的章氏才过四十,容貌气质端庄,不是前世里形容枯槁的模样。
赵域不止一次逼问过妻妹之死,章氏只说是她忘了,无心之举。
直到死,章氏都没有说出真相。
章氏带着秘密苦守了一辈子。
赵域一眼没看那些画卷。
章氏佯装瞪眼:“你怎么同你爹一样死脑筋?早晚都要成家立业的,屋子里有个知冷暖的妻子有多好。”
赵域仍旧拒绝,“如今局势不稳,儿子无心考虑这些事。”
赵域以公务缠身为由离开。
章氏面露难色,叹了生气。
管事婆子安抚道:“夫人,世子院中一人都没有,还不知晓有女子的好。”
章氏一听有理,儿子院中全是小厮,连个母蚊子都没有。
赵辰宇刚一进府,就撞见了赵域。
赵域眼皮微掀,眼神沉冷,赵辰宇头皮发麻,心中恐惧油然而生。
“大哥。”
赵域:“去哪了?”
赵辰宇咽了咽口水:“只是上街去逛了逛。”
赵辰宇打娘胎里便有恶疾,大夫诊断活不过十八岁。
平日多是待在府里,极少出府。
在赵宇居高临下的视线下,赵辰宇不敢抬头。
等到赵域离开,赵辰宇才擦了擦额头的汗。
对待大哥跟应付大伯一样难。
赵域回到书房,吩咐了观言几句话。
观言闻言瞪大眼,无比震惊。
三房竟然背着国公府私下做了这么多事。
放印子钱,暗中售卖舆图......
可世子爷怎么知道的?
赵域沉声:“尽快去查。”
本朝严令禁止私放印子钱,可前世就在半年后,赵家三房婶母的娘家被卷入银钱一案中,陛下大怒。
赵域一路深查,三房所作所为不止于此。
三房老爷是老国公庶子,在兵部任职,因欠了一万多两赌债无力偿还,竟将紧邻京城的并州舆图卖给定王。
赵国公大怒,将此事禀报陛下,最终三房被齐数砍头。
在此之前,三房老爷醉酒意外打死了兵部一张姓将领的独生子,担心事情败露,三房老爷提前伪造出张姓将领私吞将士军饷的证据,被贬至边疆。
最终张姓将领投靠定王,彻底恨死了赵家,成为定王身边一把手。
后来定王反叛,赵国公领兵出击,大获全胜后,在回京途中,赵国公被张姓将领埋伏,赵国公惨死。
再有,三房一直对初眠虎视眈眈。
无论如何,三房,不能留。
-
等到下午治疗结束,沐沐被折腾得没了力气。
徐初眠打算抱着妹妹回去,刚一抱起身,萧清岩却先一步把小丫头抱进了怀里。
萧清岩手心无意触碰到女子皓腕,比他遇到过的所有东西都还要软。
他当即愣在原地,浑身就跟着了火一般。
“......我是男子,我力气大,我来抱她。”
徐初眠倒没想这么多。
看着萧清岩大步离开的身影。
徐初眠回过神来,同陈大夫道谢后离开。
回到小院里,萧清岩已平复好情绪,身后女子走近,幽香似有似无传来,萧清岩若无其事道:“沐沐房间在哪?”
徐初眠指了一间屋子。
沐沐没有同龄伙伴,也不愿出门,因此徐初眠常给妹妹做各种各样的布偶。
床上放了一堆。
萧清岩只觉心中有什么东西在慢慢变软。
徐初眠进屋给沐沐盖被。
男子站在床边,高大强壮的身形几乎占满了空间。
气息逼仄,萧清岩似乎都能听到自己心跳声,“这里面热,我先出去了......”
萧清岩背影落荒而逃,徐初眠收回视线,小心擦拭妹妹脸上的汗珠。
院子里,萧清岩立在那棵偌大桂花树下。
檐下,徐初眠身姿娉婷,笑着叫他。
萧清岩转身,他单手握在背后。
徐初眠望着他:“萧大人,今日多谢了。若不是你,陈大夫也没那么快答应。”
萧清岩:“顺手之劳而已。”
徐初眠上前,眉眼弯弯:“不知萧大人想要什么谢礼,钱、礼......但凡我能做的,都会尽全力答应。”
萧清岩瞬时失身失神,他猛地移开目光,定在了厨房处。
“......那就午膳吧,一个月的午膳,我每日让人来取。”
徐初眠眼神惊讶,她点了点头:“就这?”
萧清岩轻咳一声,佯装生气道::“锦衣卫的午膳都难以下咽。”
徐初眠忍俊不禁。
“那萧大人不嫌弃的话,民女今晚就邀请萧大人用饭?”
萧清岩应了声好,可就在这时,门口拴着的马儿一阵嘶鸣,锦衣卫有人来找了。
萧清岩面色一紧,外面是昨日那名锦衣卫。
片刻后,萧清岩看向院内。
天色渐黑,徐初眠立在院中,夜风吹起徐初眠鬓边的长发,一身浅色衣衫,像极了话本中至纯至魅的精怪。
青年琥珀色眼瞳中映出女子身影,他朝徐初眠展颜一笑。
“三日后我回来。”
“徐姑娘记得约定。”
话落,青年翻身上马,银鞍白马尘飞扬,疾行而去。
徐初眠合上木门。
沐沐从屋里出来,小丫头坐在檐下,撑着小脸,若有所思看着徐初眠。
徐初眠走过去揉了揉妹妹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