肺癌晚期确诊后,我在大东山公墓给自己买了个坑。
听说那里风水好。
希望来生我不再是被家人寻回的真少爷。
不再被假少爷抢走爸妈、姐姐、亲人。
也希望,来生能有人爱我!
我删除了所有的社交账号,烧掉我所有的东西,抹掉我曾存在这个世界的痕迹。仅留一个微信,我需要用它通知别人收尸。
然后我点燃房间里的炭火,静静等死。
公墓却突然联系我。
“林先生,对不起,我们出了错。”
“您的墓地之前已经被卖给另外一位女士。”
“您方便换个位吗?”
1
我瞬间怒气上涌。
这一辈子,我都是在被人抢。
在我将死时,就连墓地也都要被人抢走?
我忍不住想破口大骂。
但终于还是强忍怒火问:
“下午签合同付款的时候,你们说那个墓地还是空着的。”
“对的。”
公墓工作人员的声音充满歉意:
“您是在郊区公墓办理的手续,许**则是在我们市中心办事处买的墓地。”
“她和您几乎同时签的合同,由于我们的疏忽,两个地方信息没同步,没有及时上传合同……”
我打断了工作人员的话:
“那是你们的问题,你们想办法处理,我现在不方便换。”
我被人抢了一辈子。
临到死了,这墓地绝不想再被人抢走。
总不能连我死了,挑个自己满意的下葬地方都做不到吧。
电话那边沉默了。
声音再响起时,换了一个温声细语的好听女声:
“林先生,我会给您补偿,您开个价吧,多少都没问题。”
室内空气已有些沉闷,我头脑发晕,缺氧感袭来。
我无意再多纠缠:
“给我多少钱都没意义,因为我急用。”
女声再次响起,带着一丝祈求:
“公墓这边有好多空位,但我希望能拥有这个墓地。”
“您把它让给我行吗?”
“求求您了……”
我脑袋昏昏沉沉的,打断了她的话。
“许**这块墓地,是您自己用吗?”
“对!”
我有些意外,又问:“那您急用吗?”
对面迟疑了一下,答复:
“挺急的,过几天可能就要用到。”
我看向逐渐烧红的炭盆,晃了晃头,强迫自己清醒一些,悠悠地说:
“我想,应该是没我急……”
“我的炭盆已经烧了五分钟。”
“再过五到十分钟,我可能就要用到它。”
“所以就算我想把墓地让给您,恐怕也没时间了。”
2
电话那头再次沉默。
我挂了电话。
临死之前竟有了些危机感。
我不想死后的葬身之地都被抢走。
那我只能想办法尽快下葬。
得有人给我收尸。
于是我点开微信,找到了家庭群聊,发去信息。
【抱歉打扰大家,我现在烧炭自杀了,大概五到十分钟后就会死。】
【谁能好心帮忙办个后事?】
【希望能尽快,我已经定好公墓,大东山公墓B区4排33。】
【对了,回来开门的时候注意通风,别中毒了。】
我没提肺癌。
自杀的原因太多,肺癌只是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
但遗憾的是,没人理我。
就算我@了“所有人”,也都没用。
我这微信,就像是个死号。
也对。
它和我一样。
快死了。
我死之前,会注销这个微信。
那我在这个世上的所有痕迹,都会被抹得干干净净。
没有人会再记起我。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群聊依旧没有任何答复。
我的心慢慢下沉。
因为缺氧,整个人也变得越来越昏沉。
电话**再次响起,让我一个激灵。
还是公墓的电话。
我想也没想,直接按掉。
咬了咬牙,我拍了卧室里摆着的炭火盆照片,发到群里。
【没时间了,我随时会死,挺急的。】
【现在有人在抢我的墓地,我不想连墓地都被抢。】
【所以就当是最后一次求你们了。】
【在线等答复。】
终于,微信群里有了个回复。
是外地工作的二姐。
她回复了一个【OK】的手势。
却依旧没说话。
3
OK?
去**的OK!
但我依旧表示了感谢:
【谢谢!】
留给我的时间不多。
我退出微信,准备注销微信。
但很快,群里传来接二连三的信息。
就像是微信号临死前的回光返照。
林思琮:
【哥,是我不好,我不该想着要来爬长城的。】
【我和爸妈、四姐说一下,我们马上回程,明天应该能坐飞机回来。】
四姐:
【@林思琮,明天不回去!】
【今天爬好长城,后面几天还要玩故宫,圆明园,鸟巢体育馆,我们玩足五天再回去!】
【不就是这次旅游没带他,所以他在那里闹着。】
【也不反思自己,为什么我们旅游不带他,他不矫情会死吗?】
我一阵胸闷。
像是用尽力气呼吸,依旧都要被闷死的那种窒息感。
我忍不住苦笑:
【@四姐,你说对了。是我矫情,所以该死。】
我三岁时,爸妈不小心把我弄丢。
过了四年,他们寻我无果,从老家领养了一个男孩。
取名林思琮。
再过三年,我被找回家时,思琮已经取代了小聪,成了家里最受宠的孩子。
而我,流落在外,被团伙逼着当了七年的小乞丐。
我回来时落魄潦倒。
因为缺乏教养,我与家庭格格不入,像个多余的人。
爸妈和姐姐们,对我的心情是复杂的。
他们愧疚。
又疏离。
林思琮可以和他们相处很好,就像是真的一家人。
他们对我却很客气。
客气到我就是个外人。
明明我才是他们的亲儿子,亲弟弟。
为了能像林思琮那样和家人们相处,我卑微了整整十年。
我想努力融入家庭。
也想获得他们的爱。
可不管我怎么做,他们都只会偏心林思琮。
林思琮从小就觉察了家人对我的态度。
所以他时不时茶言茶语地地抹黑我,诬陷我。
让家人误认为,是我为了争宠而不择手段,是我仗着亲生子的身份,在欺负打压林思琮。
这让所有人都更讨厌我。
我以前恨林思琮,觉得是他离间了我和家人。
长大了才明白,原因还是出在家人身上。
林思琮从七八岁开始,就在用着的拙劣抹黑手段,家人怎么可能回看不出来?
三天前,我因为连续咳血,呼吸困难,发烧,求他们带我去医院看病。
他们却又认为我是在博同情,在争宠。
林思琮可怜兮兮地表示,长这么大还没去过首都。
转头,他们就带着林思琮去了北京,去圆他的心愿。
并怒斥我:
“你这么装有意思吗?”
“你就是想利用我们的愧疚,让全家都围着你转,让我们疏远思琮!”
“我们不会上你的当,以后永远都不会!”
对。
我是装。
连癌都装,连死都装。
不用去说永远了,从现在开始,你们就再也不用上我的当了!
我也不会再去欺负你们的宝贝儿子、宝贝弟弟。
反正。
我连命都能不要,那个家,我是更不要了!
4
妈妈终于在群里发言:
【林聪,何必这样呢……】
【你是越来越过份了。】
【思琮只是想来北京玩玩,他没错。】
【你身体真要不舒服,就在家里等着妈妈回来,妈明天一个人先回来,带你去医院看看。】
爸爸随即否决了妈妈:
【云娇,不用管他。】
【什么身体不舒服?他就是说谎!】
【真是太不像话,连自杀都搬出来了。】
【非得把一家人高高兴兴出来旅游,给弄得这么不愉快?】
【@二姐,你也不用管他,不许回家,忙你自己的工作去,管他是死是活!】
二姐:
【好的,爸。】
【那我不回来了。】
停了一会儿。
爸爸好像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发过来一句:
【我有时候都在想,十年前林聪要是没被找到就好了。】
我的胸口传来剧烈抽搐和疼痛。
大概是因为窒息。
或许又是因为是烟呛到了我。
原来烧炭自杀是这么痛苦的事。
我忍不住开始咳嗽。
泪流满面。
公墓电话再次顽强地响起。
我犹豫后,接通电话。
好听的女声又急切响起:
“林聪先生,您不能……”
我打断了她:
“您要墓地是吧?”
“我可以把它让给您,但能麻烦您来帮我收个尸吗?”
“我不要您买墓地的钱,您到时候随便给我找个墓地下葬就好。”
我一口气说完这些话。
就怕我随时断了气。
既然家人都不打算替我收尸,那我只能嘱托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至于我那心仪的墓地……
反正我被抢了一辈子,全都是输。
又何必倔强,在死前斤斤计较?
换个有人给我收尸的机会,其实也挺好的。
好听的女声突然变得激动而强硬:
“不行,您现在还不能死!”
“为什么?”
“因为……因为墓地要过户后才是我的,您现在死了,我就拿不到墓地!”
她急切地说着,又强调了一句:
“您现在要是死了,我是绝不会帮您收尸的!”
是吗……
我脑子昏昏沉沉的。
窒息感越来越强。
只觉得我的人生真是可悲。
就连死后找个人替我收尸,替我下葬的事,竟然都做不到。
对面的呼唤变得急切:
“林先生……林聪先生!”
“您不能死!”
我却逐渐失去意识。
慢慢闭上了眼睛。
心底闪过一个莫名的遗憾。
我怕是来不及删除微信账号了。
其实我真不想让它孤单地留在这个世上。
这辈子……
我已尝够了孤单的滋味。
5
失去知觉的最后一刻,似乎有人在狠狠地砸我家的门。
不知过了多久,我迷迷糊糊地重新睁开了眼。
耳边有年轻女声惊喜呼喊:
“醒过来了!”
我睁开眼。
好像是在医院的抢救室。
入眼的是一张清冷秀美,满含紧张的俏脸。
我从声音里认出了她:
“你是……许……”
“许芸。”
她大大方方地说。
旁边马上有公墓制服的工作人员介绍:
“许**一听您烧炭……她马上就根据您留的地址,报了警。”
“并且同时叫了急救车。”
“期间,她还想用电话稳住您。”
“幸好一切都来得及。”
我惊讶地看向许芸。
她的气质中,隐隐有一种拒人千里的冷淡感。
不像是个过于热心的人。
感谢的话刚想说出口,临到嘴边,又换了一句:
“真是有缘呐,没想到我们同时定了墓地,而且还是定在同一块。”
我的话似乎让她有些意外。
她竟然笑了。
不得不承认,她笑得挺好看:
“是啊,所以您不能死,得先把墓地过户给我才行。”
我看得出来,她极少开玩笑。
所以笑容生疏,言辞还有些笨拙。
我挣扎着起身。
拔掉了身上的监控仪器。
“您不能这样,现在还在抢救您呢,医生说您是一氧化碳重度中毒。”许芸惊呼。
我摇摇头。
我确实非常恶心,头晕乎乎的,身体乏力,意识还有些模糊。
可是,心已死掉的必死之人,就没必要再浪费公众的医疗资源。
“我出去透口气,您的话……请尽快准备墓地**协议,让我签字吧。”
我茫然地走出急救室,心里却在想着。
这次被许芸救了。
下次我该怎么自杀?
就在这时,我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林聪?”
我转过头,竟然看到了三姐林筱蔓。
林筱蔓还在看着手机,似乎就是家庭群界面。
她走近后,语气冷漠,带着责备:
“林聪,你这次演得太过了,这是专门演到医院来给我看的吗?”
她上下打量着我,表情冰冷:
“我对你真的很失望!”
6
我有四个姐姐。
大姐管理家族企业,二姐演员,三姐医生,四姐在读研究生。
四姐最亲林思琮,也最看不惯我。
三姐对我平素最冷淡。
近乎无视。
所以我也不在意林筱蔓对我的失望。
倒是许芸,她紧随着我出来,看到这一幕后眉头微微皱起。
她拉着我回到急救室:
“林聪,你还在急救呢,医生,麻烦再给他上仪器。”
说完,她还冷冷地看了一眼林筱蔓。
林筱蔓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然后失望地摇头:
“戏演得真是太好了,自杀了又被救……不过,也就思琮会相信你。”
“他担心你,已经从长城返回,定了今晚回来的机票。”
“现在爸妈、四妹他们没一个开心的。”
“就连大姐也都在抱怨。”
“林聪,你又成功了!”
说完,她转身就走。
就在这时,医生急急忙忙冲了出来。
“林聪,你有肺癌?”
“肺癌会加剧一氧化碳中毒引起的肺水肿,你的情况非常严重,得继续急救!”
空气瞬间变得凝固。
许芸抓着我的手一紧。
刚准备离开的林筱蔓停住脚步。
但她只是表情冷漠地叹了口气:
“烧炭自杀,再加肺癌。”
“林聪,收手吧,别再演了,否则没法交代了,总不能你真的去死吧。”
我嘴角泛起苦涩,自我嘲讽:
“是,这都不死的话,实在没法交代。”
“放心,我很快会死的。”
7
林筱蔓冷冷地瞪着我。
足足看了十几秒钟。
再次开口时,她丝毫不掩饰对于我的厌恶:
“我还有病人等着我,没空看你表演。”
“你要是不听劝告,那就好自为之吧。”
林筱蔓作为医生,工作很忙,我是知道的。
所以换作以前,我不但不会麻烦她,还会在她忙碌回家后,贴心地给她准备夜宵。
但是这次,我没再迁就她。
只是冷静地说:
“既然不想看,就别看了,去忙你自己的事吧。”
她猛地一愣,似乎难以相信我说的话语。
看起来还有些失落和不解。
但很快恢复正常:
“行,有本事你就死给我看。”
我笑了:“一定如你所愿。”
“如愿个P。”
就在这时,边上的许芸突然有些失态地爆出了粗口。
她冲上去,把抢救室的门重重关上,对着林筱蔓怒吼:
“滚吧,你!”
我惊呆。
看起来如此清冷的一个知性女人,开口竟是这么冲动?
8
医生要重新安放监控仪器,实施抢救。
我拒绝。
许芸此时已经恢复清冷,淡淡地说:
“你现在要是死了,合约没法签的话,我就不会帮你料理后事。”
“我总算清楚了,你为什么要把后事托付给我,因为你根本就没人可以托付。”
不得不承认,她拿捏住我了。
我苦笑:
“那行,现在先把**合同签了吧。”
“最好顺带能把处理我后事的合同也一起签了。”
她色变。
我连忙解释:
“你也看到了,我一家人都是这样的。”
“我不和你签合同的话,怕后续给你带来麻烦。”
“毕竟我是自杀……”
这时候,边上的医生突然开口:
“小伙子,肺癌晚期的话,还是有一定的治愈机会。”
“就算保守治疗也能多活好几年。”
“没必要自杀吧。”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
他会不懂的。
医生还想劝,意外的是,许芸竟然阻止了他:
“医生,您别劝了,您这个劝法没有用。”
医生不解。
许芸叹了一口气:
“其实我完全能理解林聪的心态。”
这让我突然有了一些好奇:
“对了,许芸,你为什么要那块墓地?而且好像这几天也马上要用到。”
许芸笑了,有些苦涩。
却没解释。
我猛然意识到,我可能触犯到了她内心的脆弱。
或许,我和她同是天涯沦落人。
我转移了话题:
“那我们先签合约吧,合约呢?”
许芸沉默片刻。
目光有些复杂而闪烁。
她终于开口:
“或许,我们可以一起拼着用这个墓地。”
“你一半,我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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