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城区的天总是亮得格外早,左佑一边听着鸡叫,一边从自己的小床上爬起来。
老祖宗会自己穿衣服,会刷牙洗脸,还会慢吞吞地叠被子。
她的衣服是隔壁奶奶帮忙买的,二十块钱三件,白T印着个粉色的大耳朵兔子,牛仔小短裤。
洗脸的时候够不到水台,左佑就搬个小凳子踮脚,叠被子的时候还会笨手笨脚地把自己裹到被子里。
懵懵地从被子里抬起脸来,头发被滚得乱乱地翘着根呆毛在脑袋上。
腮帮子像小河豚一样鼓了鼓,左佑一拳头砸在了被子上。
“冥顽不灵。”
小老祖宗生闷气,气完又窝窝囊囊地开始叠。
等一切都收拾好,左佑从桌上拿了昨天买的大馒头塞在嘴里,干巴巴地,没什么味道。
她机械地动着嘴巴。
吃完,背上自己的小挎包,再挂上个黄色的小水壶,左佑提上个大袋子又出了家门。
她要去捡破烂了。
再捡一天小瓶子,就可以联系收废品的过来。
左佑的捡垃圾路线十分固定,只需要提着袋子出去围着几条街转上一圈,就能装满。
都不用去翻垃圾桶,因为长得过分可爱,又天然呆得惹人怜爱,外头开餐厅的小姐姐跟守图书馆的阿姨会每天给她留着客人的塑料瓶子再装好。
这是小老祖宗特有的待遇。
“佑佑啊,佑佑来了,快快快来奶奶这里。”
图书馆的阿姨是个烫着卷发的时髦老太太,远远看着白白净净的小姑娘从转角慢悠悠地走来。
“走多久了累不累,奶奶给你留了好多小瓶子呀,回去卖多多钱。”
老太太拉着她悄悄地进了图书馆后头的小暗门,神神秘秘地提出一大塑料袋的瓶子。
左佑被热情地招呼着,话都没来得及讲,手里就被塞着了杯子。
迟钝的小姑娘站在那儿,头上两个小揪揪圆润润毛茸茸地。
垂下眼,
手里的老式瓷缸装了热牛奶。
左佑抬起头,静静地看了眼忙碌的老太太。
老太太絮絮叨叨地说着话,手脚却麻利地往她的袋子里装东西。
“华芳,多谢。”
老太太脸上笑意僵了一瞬,瞪左佑:“小娃子,要叫奶奶嘞,叫不了也得是阿姨。”
“佑佑知道了。”
小老祖宗静静把牛奶喝完,上去帮忙。
拧瓶盖,
踩扁,
装袋,
一气呵成。
熟练地老太太心疼不已:“家里头都有谁在啊,叫你一个小崽儿出来收破烂!”
左佑百忙之中抬起头来:“有小老祖宗。”
“你那祖宗也太不靠谱,我总问你爸妈在哪儿,你也不说。”
祖宗本宗-佑-茫然了一瞬,她试图为自己解释两句。
“祖宗,祖宗好。”
佑佑好。
老太太:“他好他能让你一个小孩儿出来,最近市区里头危险得很呐,好几家孩子无端端就没了,那街道办的天天拿着个喇叭喊让看好门。”
“传得有鼻子有眼地,说什么恶鬼食童,专挑小孩儿下手,我看八成是哪儿的贩子遛进来了还差不多。”
小老太太越说越忧心:“我家那娃子现在都天天关在家里,你倒好,自己一个人就出来了.......”
不过她又想起,从遇见左佑的第一天起,这小孩儿就形单影只地,偶尔身边跟着个半大的小男孩跟个老头。
家里大人也没见到一个。
叹了口气,老太太不再说了,塞塑料瓶的动作更快。
左佑倒是没什么大的感触,只是在听见恶鬼的时候,眼中波动了一下。
不过也仅一下而已。
左佑满载而归,一想到明天卖了自己的小瓶子就能买冰淇凌,小老祖宗慢吞吞的步伐都变得哼哧哼哧起来。
高兴啊。
冰淇淋嘞。
左佑嘴角悄悄上扬,忽地又想起来自己如今‘年岁已高’要稳重,她又绷住了小脸。
她要走正东街拐回家,
正东街有个荒废的小报亭,也是她的物资点,把那儿东西拿完今天就完事儿了。
那儿人烟少,接连几栋烂尾楼,看上去阴森森地。
左佑一个小孩儿出现在那儿突兀又显眼。
“簌簌——”
一道细微的声音从角落杂物堆的大黑桶里传来,左佑扒拉纸壳子的动作一顿。
但小姑娘只是看了一眼,又认真地回去绑着废纸壳子。
梆硬的那种壳子,左佑费了点劲把他们都卷做大大的一扎。
她不知是哪儿来的那么大力气,小手都压红了,硬是连表情都没变过。
从手心,到小臂的压制处,都划出几道凸起的肉棱,刺目惊心。
左佑眼睛都没眨一下,只是沉默地加快了动作。
有点痛,打到佑佑的手上有点痛。
但是小老祖宗不能哭哭,哭哭是小孩儿干的事儿。
“呜唔.......”
才想完呢,耳边就传来一阵啜泣,小小声地。
左佑都懵了。
她一把抹上自己的小脸,
软乎乎,没眼泪,不是老祖宗流眼泪。
小灰手把胖脸蛋都戳上两个印子,她就顶着花脸,慢慢地又看向了方才发出声音的地儿。
是那儿,
是那儿在哭。
.
左佑掀开那个严严实实的大黑桶,里头像小仓鼠一样咕咕吱吱的东西也露了出来。
是个人,
是个小孩儿。
是她在哭。
眼泪汪汪浑身脏兮兮的一个小姑娘,看起来还没狗蛋大。
看见左佑,她吓得眼泪哗哗掉,往角落里缩。
她好像害怕老祖宗。
左佑默然一瞬,没怎么犹豫转身便走。
“不要.......”
小姑娘却突然拉住左佑,放声大哭起来:“不要丢下一个人,我害怕,呜哇——求求你了——”
她在恐惧什么东西,突然见了天光安全感极度缺失,拉着左佑的力气很大。
左佑停了下来,没有再动。
小老祖宗静悄悄,
一直等着后头的哭声小了,拉着自己的手慢慢松开,她才再次抬脚离开。
.
老祖宗摊上大事儿了。
左佑礼貌地接过面食店老板递给她的一大袋馒头,装得满满当当。
佑佑没钱了,买完这里能够佑佑吃三天。
不对,
小老祖宗胖脸脸紧了紧,面上颇为凝重。
她顶着张没什么表情的小脸蛋子,看着自己手里那大袋子馒头竟焦灼得厉害。
吃不了三天了.......
两个人的话,能吃——
左佑竖着三根手指头,犹犹豫豫地倒下去一根,变成了二。
能吃两天!
就在她那大麻袋的塑料瓶子后头,远远缀着的小姑娘,从刚刚就一直跟着,没有一点要离开的意思。
左佑没赶她,她也跟着左佑停停走走地到了住处。
“啪!”
左佑一脚蹬开门,再按照流程给叮叮作响的小铃铛一个大逼兜。
她没喊后头的人,自己进去后也没有关门,忙得屁颠屁颠地直奔大棚子。
把小瓶子塑料壳分类堆好,满意地点点头,
左佑偏偏头脑袋,竹门外的那个小姑娘还没有进来,正探头探脑,瑟瑟缩缩地不敢挪脚。
一触及左佑的目光,她“蹭”地一下又缩了回去。
老祖宗挠挠头,想不通,
怎么门打开也不进来。
她沉着小脸走过去,稳稳当当地,倒是唬人得很。
紧紧盯着门后的人,直将人盯得啜泣出声,她才开口——
“过来。”
小姑娘抖了一下,可迎着左佑过于可靠和正直的目光,她还是压着恐惧小步向前。
“你好.......”
不错,很礼貌,小老祖宗表示肯定地颔首。
那小姑娘才像是松了口气般。
她比左佑还高一个头,小老祖宗就算气势唬人,但奈何矮墩墩一个,这么‘包容又慈爱’地看来时,总叫人想起嗷嗷占爪的小老虎。
不吓人,所以当左佑朝她伸出手时,她没躲。
左佑的手抬起,径直穿过她的侧颈,落在了后脑处。
“我......”
“别说话。”左佑歪头。
她漆黑的眼瞳好似玻璃一般散出稀碎的金光闪来,快得叫小姑娘来不及捕捉,
而后,
左佑落在她后脑的小手轻轻一攥——
她只听见脑中一声“砰”的巨响!
随之而来的是浑身一轻,
好像有什么一直压在身上,阴魂不散搅着自己的东西散了。
她并不知道,在她看不见的领域,一根细长的黑线,无形地,不知来处,一直连接到自己的后颈。
不详,阴狠。
却在左佑的手中,顷刻就消散得干干净净。
小老祖宗大功告成,拍拍小手,满不在乎地又扭头回屋子里了。
同一时间——
城郊一处隐蔽的地下室,
身裹黑袍,坐在诡异鲜红的图腾阵中的人“哇”一下,吐出一口黑血。
他面上有恐慌之色,难以置信地看着绑着自己指尖的黑线一截截断落在地。
甚至......
落在地上的那几段,似紫龙一样的雷纹还强势地缠在上头,隐隐震慑。
他不甘心地伸手去够——
“啊!”
手心被灼得滋滋作响,发黑发青,隐隐传出被烤焦的味道。
碰都碰不得,被那股不知名力量沾过的东西,已然被毁,却连残骸碰都碰不得。
霸道蛮横至此。
.
左佑连饭桌都够不到,更别说做饭。
她不去隔壁蹭饭的时候,都是自己啃大馒头。
天快黑了,屋子里没有灯,她就会坐在院子里的小台阶上,就着白开水,吃得香喷喷。
小老祖宗很好养活。
但是小老祖宗捡来的那个好像不太好养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