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看着他们挽着手进屋,留给我的只有案板上还没剁碎的菜叶,以及骤冷的秋风。
我呆在原地,怔怔地想着:这个家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呢?
明明以前母亲还会抱着我和妹妹讲故事,哄我们睡觉。
母亲喜欢养花,总是让我和妹妹放学时采着野花回来,养在瓶子里。
父亲虽然话少,但总归还是挑起了这个家的。
可是从有一天开始什么都变了。
父亲突然开始酗酒,常常醉的不省人事,酒醒了就开始打母亲,一边打一边骂她没用。
我和妹妹被吓得瑟缩成一团,看着父亲手里的木柴扬起又重重落下,每一次都伴随着母亲的惨叫。
从父亲不成句的咒骂中,我逐渐拼凑出一切变故的原因:
母亲被裁员了。
以及......
“连儿子都生不出来,我娶你有什么用!”
咒骂中唯有这句话异常清晰,深深烙印在我心头。
有那么一刻我真的痛恨过我自己为什么不是个男孩。
如果我是男孩子,母亲就不会挨打。我冲上去保护母亲的时候,也不会这么轻易地就被父亲掼到一旁。
头猛地磕在桌角,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涌出额头......
“你别打孩子!”
猩红朦胧的视线中,我看见母亲发了疯般扑向父亲,继而被他一脚踹翻在地。
我紧紧掐着手心,想让疼痛支撑着我站起来。
可我没有力气。
伤口的疼痛席来,仅剩的力气只够我抹一把眼前的血。
让我足以看清这个男人对母亲的殴打,清晰到永远烙印在心里!
耳边是父亲一遍遍的咒骂,翻来覆去无外乎是“赔钱货”一类的话。
他词汇量不多,下手时却花样不少。很快母亲就奄奄一息,我身上也又添了几道新伤。
最后是妹妹哭着拦在了父亲面前。
“爸爸你别生气了,以后我一定嫁个有钱人,给你带好多好多钱回来......”
我和妹妹是双胞胎,长相一样,性格却迥然不同。
我内向,她活泼开朗,总能三两句哄得人心花怒放,在班里也是众星捧月的存在。
所有人都很喜欢她,但是现在看到她顶着那张和我一样的脸,做出这种乞求服软的表情,我就阵阵反胃。
“你别求他。”
我宁可被打死,用这条命来让所有人看看他是个什么样的**,也不愿意向他低头求饶!
妹妹不明所以地看着我,脸上还挂着泪珠。
“为什么?他是爸爸啊......”
她不明白。
这世上不是每个男人都配为人父的。
我已经不记得那天是怎么收场的了。我只记得晕倒后醒来的时候,父亲在拉着妹妹叮嘱:
“我听说你们班上就有个挺有钱的小男孩,你没事多和他接触接触......”
不知是因为伤口,还是因为这一幕,熟悉的反胃感又来了。
话说那个很有钱的小男孩叫什么来着?
我想得认真,没听见有人接近的脚步声。
直到他蹲在我身边问:“你在玩什么呀?”
我吓了一跳,差点被菜刀切到手,下意识就瞪向来人,那个看上去和我差不多大的小男孩。
他歪头看了我一会,语气难掩失望:“哦,你不是盼弟啊。”
“你是她姐姐吧?我是周子文,来找盼弟玩的。”
周子文?
对,就是周子文!
那个家底殷实、平时又和妹妹玩的好,在父亲心里排名第一的金龟婿——周子文。
我看向他的目光不由得多了几分同情。
才这么小就要被我父亲这种男人算计,真是无妄之灾。
“她在屋里。”
我重新拿起菜刀,还没来得及继续手上的活计,便听他继续问:
“你还没告诉我,你在玩什么?”
他仍旧蹲在那,眼也不眨地看着我手上的菜刀,一副很新奇的样子。
我无语:“我在干活。”
真是被家里呵护的孩子,连最基本的农活都不知道。
“干活?好玩吗?”
“不好玩。”我冷冷回答。
“不好玩为什么还要做呢?”
“......”
我被问住了,竟真的开始回忆起来。
起初只是有一天放学回家,我看见母亲独自扶着腰在灶台前忙碌着。我试着搬来小板凳站上去,高度刚刚好能够到灶台。
“我来帮忙做饭吧!”
母亲摸着我的头对我笑:“招弟长大了。”语气是说不出的欣慰。
还不等我为这难得的夸奖沾沾自喜,父亲从卧室走出来:“招弟已经能做饭了啊,那杨青翠你跟我过来。”
父亲不由分说地将母亲强行拉进卧室,那时候我年纪小不懂,只觉得父亲的眼神有些可怕。
母亲挣扎着:“孩子还在外面呢!她会听到......”
没说完的话戛然而止,打断她的是清脆的耳光以及父亲的低声咒骂。
砰的一声。
卧室门被猛地关上,没过一会里面传来木床吱呀呀的响声,像是被什么撞击着。
其中还夹杂着母亲的惨叫。
在打架吗?
我拿着刚洗到一半的青菜手足无措,犹豫半晌还是耐不住担心,敲响了卧室的门。
“妈?”
“你先做饭吧,妈妈没事。”
门后传来母亲的声音,可我分明听出她声音里隐忍的痛苦。
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看看情况,就见妹妹顶着两个羊角辫,正哼着歌从外面回来。
满身的天真纯净,对刚才发生的一切毫不知情。
“姐姐,你看!”
她仰起小脸笑着伸出手,手里紧紧抓着一把格桑花。
花瓣鲜艳明亮,和这个家格格不入。
“这是我专门采来送给妈妈的!妈妈呢?”
她转着脑袋四处寻找,我捂住了她的耳朵。
“你饿不饿?姐姐做饭给你吃。”
其实我完全不会做饭。
我只能学着母亲平时的样子,把菜叶放进锅里胡乱炖着,再随便加点什么佐料扔进去,最终煮出一锅味道奇怪的汤。
父亲尝了一口就吐出去了,给了我个大鼻兜转身就走:
“浪费老子粮食!”
我顾不得脸上**辣的疼,连忙进卧室找母亲。
“妈,你没事吧?”
她似乎没听到,直愣愣地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
“妈?”
我走近些,隐约看到床铺上染着斑斑点点的血迹。
这是......
不等我仔细看,母亲已经翻身把血迹遮了起来。
“你们吃吧,我不饿。”
嗓音沙哑,像是哭过。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递上那把格桑花:“妹妹送给你的。”
是母亲最喜欢的花。
以前妹妹摘了格桑回来,她总是笑着把它们放进空瓶子里,珍之又重地摆在窗台最显眼的位置。
但是这一次母亲没能笑起来。她表情仍旧是木讷的,像是在父亲一次次的暴力中丢了魂魄。
“妈,你到底喜欢爸爸什么呢?”我忍不住问。
都说孩子是父母爱情的结晶。可是在这个家里我没感觉到父母之间有爱情,也从不觉得自己是结晶。
我只知道父亲每天都在我和妹妹耳边念叨:你们怎么就不是男孩。
我等着母亲的回答,在长久的沉默中,她终于转过头来看着我手上的格桑花。
她说:“什么喜不喜欢的,只是没有选择罢了。”
我这才想起,格桑花是村里荒地上随处可见的野花。
母亲喜欢它,只是因为她没有别的花可以喜欢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