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昨日那事,陆轻竹辗转难眠,半夜干脆起来绣起了香囊。
秋水拂开珠帘时,看见的便是自家姑娘坐在窗沿边穿针引线的场景。
秋水大为诧异:“姑娘,您要送给容王的香囊不是已经做好了吗?”
陆轻竹抬起头来,将香囊往秋水面前一送,忐忑道:
“我想了想,简单的图案配不上容王的气势,于是我又重绣了一只,还在其中加上了解乏振奋的药草,秋水,你快帮我看看,可还有哪里需要修整的?”
秋水闻言看去,被女子捏在指尖的淡青色绸缎上,一头雪豹风驰电掣、栩栩如生。
又抬头往陆轻竹脸上看去,女子往日水光熠熠的眸子倦怠的撑着,眼下两团乌青,唇畔苍白干涩。
秋水一怔:“姑娘,您不会为了绣这只香囊一晚上没睡吧。”
陆轻竹没有否认,仍是盯着手中的香囊。
秋水见她这副样子,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一时十分无奈:“姑娘,若是容王知道您为他付出如此,该是感动死了。”
闻言,陆轻竹敛下了眸。
若真是如此便好了,可男人昨日疏离的举止亦是告知了他的态度。
陆轻竹一时陷入沮丧之中。
就在这时,主母陈氏的贴身丫鬟娟儿踏进屋里,福身有礼道:“姑娘,夫人让您去她院儿一趟。”
“你先回去跟母亲说,我一会儿就过来。”
陆轻竹揉了揉眼睛,起身坐到梳妆台前,先在憔悴的面上敷了点淡粉,将眼下两团怠意掩住,又在唇上涂了点口脂,霎时,整个人一扫倦态,生动鲜亮起来。
装扮完之后,步态轻盈的往正院走去。
镇国公府传承距今已有百年,人丁一直以来都不甚繁茂,一路走来格外冷清。越过垂花门,穿过穿堂,转过插屏,厅后就是正房大院。
“娘亲。”陆轻竹迈过门槛,福了福身。
“轻竹,过来坐吧。”
中堂的黄檀木扶手椅上正坐着一位风韵犹存的妇人,身着华服,双眸含威,见了来人后,眉宇间流露出柔和之意。
陈氏将手中的名单放置在一旁的条案上,拉着陆轻竹在身侧坐下。
陆轻竹柔声问道:“不知母亲找轻竹有何事?”
陈氏接过娟儿递来的茶盏,拨了拨碗盖,轻笑道:“轻竹,昨日你哥哥来我院中,若不是他提醒,我都忘了我们家轻竹已到了该商议亲事的年岁了,今日母亲便是为此事叫你过来。”
陆轻竹垂着头,浓密的长睫轻刷眼下,难掩心头惶恐。
陈氏让人将桌上的名单交给陆轻竹,温声道:“这是京城世家之中未娶儿郎的名单,其中宁国公府世子孟怀仁只比你年长两岁,面容俊朗,温润如玉,年纪轻轻便得了陛下赏识,母亲觉得此人十分不错。”
陆轻竹心下慌乱,她一颗心全是萧冕,再也容纳不了其他,又怎能嫁给他人。
陆轻竹的双手紧张的交缠着:“母亲,其实我已有喜欢之人了,轻竹曾发誓过此生非他不嫁,母亲可否给我一些时间?”
陈氏淡淡道:“轻竹,今年你也十八了,京城中这般年岁的姑娘孩子都有了,母亲前两年见你还小,一想到你要去做别家妇就放心不下,可如今,母亲必须狠下心了。”
陈氏心意已决,今年她必须为陆轻竹选一桩良缘。
陆轻竹的眼眶瞬间红了:“母亲,我,我可以不嫁吗?”
陈氏挪开眼去,狠心道:“轻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便在府中乖乖等着嫁人便是。”
从小到大,陆轻竹从未忤逆过陈氏,可这次,她苦苦挣扎着,“母亲,可否给我一个月的时间?若一个月后我还未有结果,我便听母亲的话,如何?”
陈氏本欲还想说些什么,可面对她的泪眼,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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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母亲的院中出来后,陆轻竹整理了一番思绪。一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可要有人建立感情,却是极难的。
可她不想嫁给别人,只想嫁给萧冕。
陆轻竹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最笨拙的方式便是往上凑,其他只能从长计议了。
她进了自己的院子换了身衣裳便直奔府外。
今日哥哥应该会与萧冕几人在秋香楼相聚。
三年前,那时哥哥还未察觉到自己对萧冕的心意,她经常随着他去秋香楼,所以知晓他们平日相聚的地点。
却因为不知晓几人相聚的时间,陆轻竹想早早在那守着。
马车一路穿过繁华的大街,往永巷而去。
永巷是京城外街的一条狭窄胡同,青砖石瓦,偏僻幽静,尽头便是秋香楼。
她在秋香楼一旁的客栈里包了一间上房,坐在窗户旁不停向下打望。
粉钗交织,人影错落,却迟迟没有自己期待的那抹身影。
从巳时等到了未时,终于看到一抹绛紫色衣袍从雪中走了出来。
纷纷扬扬的雪花让陆轻竹看不清男人的神色。
她的视线在他身后搜寻了一瞬,没有见到哥哥他们,知晓现在机不可失,将大红斗篷往身上一披,朝着楼下逶迤而去。
一路上,她的心跳仿佛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终于,在离男人几步远的位置上,陆轻竹轻唤了一声:“容王……”
萧冕正欲上楼,听闻此声身子一顿,缓缓转身。
他身前几步远的位置站着一位娇小的女子,双颊绯红,眼眸闪躲,正是昨日刚见过的陆轻竹。
萧冕淡淡道:“贤妹今日也来了?陆宰辅他们还没到。”
陆轻竹耳尖隐隐发烫。
她向前一步,对他展颜一笑:“轻竹今日并不是随哥哥过来的,本意只是来街上闲逛竟不知不觉走到了这,容王今日是与哥哥他们相聚吗?”
镇国公府在南,永巷在西。
女子的意思是,她穿过了朱雀大街,走了大概一个时辰,来到了永巷。
萧冕掀起眼皮,“嗯”了一声,没有去戳穿她的谎言。
陆轻竹嘴巴蠕动几下,尴尬的不知该如何去接。
萧冕无意在此逗留,瞥了眼女子,温声道:“那贤妹继续逛,本王先上楼了。”
陆轻竹松了口气,急忙道:“是。”
萧冕不疾不徐的上楼,陆轻竹凝视着他的背影,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疾步追上萧冕。
陆轻竹拦住了他。
萧冕负手而立,眼眸深不见底:
“贤妹这是什么意思?”
陆轻竹心上一紧,竭力控制住轻颤的指尖,挤出了一抹笑意:
“容王,我差点把这事忘了。”
边说,边从袖口中掏出一件物什,往他掌中一送。
少女微扬下颌:
“容王,这是我做的香囊,提神效果极佳。我给王大人和徐大人都做了,你们是兄长的好兄弟,平常对兄长帮助颇多,所以我为了感谢……”
话还未讲完,已在男人清明深邃的眸子前停住。
陆轻竹吞了吞口水,一道无处遁形的压力在她周身四溢。
萧冕冷了眸,未在香囊上停留片刻,想着这毕竟是陆仪的妹妹,又道:“本王没有用香囊的习惯,贤妹给别人吧。”
说罢,利落的转身。
“好,好的。”
陆轻竹抿着嘴唇,看着他的背影上了楼,掩着沮丧,将香囊又重新放入袖中,见男人彻底消失后,才回到了一旁的客栈。
秋水见她回来了,轻声问道:
“**,容王可接受了你的香囊?”
陆轻竹惆怅的摇了摇头。
“那我们要继续待在这还是回府呢?”
陆轻竹纠结了一阵,咬了咬唇:“先就在这里吧,回府暂时也没什么事情。”
她觉得心上闷堵,好似要喘不过气了,走至窗边将窗户敞至最大。
冬日的冷风席卷过来,吹的她一个激灵,她下意识的准备关上窗。
可想到了什么,并没有这么做,反而搬了一张杌凳放于窗户的东南侧,努力将脖颈伸出,去看一墙之隔秋香楼的二楼雅阁。
那扇紧闭的窗户被一双修长的指尖推开。
男人长身玉立站在窗前,一卷墨发在如刻凿一般的五官前肆谑。
男人倏地眉梢一动,眼神往东南方向看去——
陆仪的妹妹正眨着杏眼,落落大方含羞带怯地望着他。
萧冕沉默了片刻,还是颔了颔首。
陆轻竹贝齿带笑,发髻上的珠钗发出银铃的声响:“容王。”
萧冕顿了一顿,又看向她,女孩笑靥如花,落落大方,他从她眼底看到了钦慕之情。
绕过她的视线,他又睇到人群中,见到几抹熟悉的身影,淡淡道:
“你哥哥他们来了。”
陆轻竹一僵,侧身时果然见到人群中那几抹鲜艳夺目的身影。
其中一抹月白色锦袍格外瞩目,一双凤眼轻扫过来,无端的让人害怕。
陆轻竹从小到大最怕的就是陆仪,若是让陆仪知晓,她为了见萧冕跑出了府去,一定会惹的他勃然大怒。
怕哥哥以后禁止她出府,陆轻竹不舍地瞥了眼萧冕,而后猛地将窗户关上,靠在墙边紧张起来。
可陆仪早就看到了她。
他的妹妹兴许并不知道自己长的有多夺目,在漫天的冷寂中生动的犹如一幅鲜艳的鸟兽画。她身着一袭**的褥裙,双眸柔情的望着隔壁的男子。那男子正是他的好友,萧冕。
身后的王子穆自然也看到了窗台边的姝色,再看看一墙之隔的萧冕,心中了然。碍于陆仪在场,不好调侃。
倒是徐易之那双狐狸眼微微上挑,手掌抚上陆仪的肩膀,悠悠道:“令妹既然来了,为何看到你便要躲?”
听到这番打趣的话,陆仪默了半晌,而后迈开步伐,不多时便登上了客栈的二楼。
食指在房门上轻扣两声,没多久,木门缓缓从里面拉开,陆轻竹欲怯欲泪的眸小心的躲闪着他的视线。
她的身后还是京城热闹繁华的街景,满城枝叶凋零,一派静肃光景,可不知为何,陆仪突然想笑。
陆轻竹眸子轻轻转了两转,小心翼翼的打量陆仪的神色:“哥哥,好巧啊,你怎么也在这啊?”
“我为何不能在这?”陆仪淡淡问道。
说罢,脸上凝了几抹意味不明的笑,迈着优雅的步伐转了身。
他走了几步,见陆轻竹没跟上来,声色中带了抹打趣:“怎么?不想见你的容王了?”
陆轻竹杏眸微微一睁,迅速反应过来:“哥哥,我马上来。”
陆仪笑笑,不紧不慢的下了楼。
身后的女子细步纤纤,轻盈如风,头上的步摇摇曳生姿,如一朵扑火的飞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