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十二岁的宋铭怒气冲冲的闯进药房。
他打碎盛汤药的瓷碗,又面色狰狞的将我推倒在满是碎瓷片的地上。
瞬间,我的衣裙上沾染了斑驳血迹。
他冷漠又嫌恶的看着我。
“柳央!别以为你做这些就能取代我母亲!”
“你永远都比不过她!”
“我早晚会把你赶出宋家!”
碎瓷片切割着我的手,划过我的肌肤,也凌迟着我的心。
我紧咬下唇,抬眸看着这个我亲手养大的少年。
心里没有丝毫的愤恨与悲痛,只自嘲的笑笑。
“不必麻烦,我自会离开。”
1.
进来的丫鬟心疼的将我扶起。
“小翠,我无事,你快去将刚煎好的汤药端给外面的病患。”
啪的一声,宋铭打翻了小翠端着的汤药。
滚烫的汤药顺着我的小腿流入我的鞋袜中。
下半身传来噬心的疼痛,我闷哼一声,冷汗直流。
宋铭鄙夷的看着我,俊朗的脸上带着讥讽。
“你做这些,不过是邯郸学步,东施效颦。”
“父亲说了,在他心里,你永远也比不上我母亲!”
“这些,都是你该受的!”
言罢,他大步离去。
他已经十二岁了,身量虽不如他父亲那般高大,但那清冷漠然的背影,却是如出一辙。
房中只留下惊慌失措的小翠和鸠占鹊巢的我。
暮色渐浓,宋知远才回府。
他轻轻的揽住我的腰身,在我的耳鬓厮磨,打算在我身上发泄这一日的不快。
下人见状,立即退出准备洗漱物件。
我下意识的避开了他的亲近,低声向小翠道:“告诉底下的人,我今日不必沐浴,明日,也不必端来避子汤。”
新婚那日,月光斜斜照在窗外的桃枝上,羞红了我的脸。
醉酒的宋知远欺身而上,在我脖颈处吐出热气,他缓缓为我卸下钗环,而后十指紧扣,我也随着他的节奏不断沉沦,一室旖旎。
可欢好过后,他便恢复了那副端方自持,不易近人的模样,随后命人端上早早备好的避子汤。
“阿央,这辈子,我只爱阿云一人,也曾向她许诺,此生绝不会有异腹子。”
那避子汤,我喝了八年,从未断过。
见我一改往日的卑微讨好,宋知远面露不虞。
我将桌上的和离书递给他。
十多年前,宋家嫡长子宋知远与盛京小神医柳云情深似海。
哪怕妻子去世,也只是娶了其妹为继室,方便照顾亡妻留在世上的孩子。
世人以为,我一介庶女,沾了嫡姐的福气,嫁入高门。
可只有我自己知道,宋家于我而言,是一座冰冷的牢笼。
宋知远眉头皱起,眼神中有些不耐烦。
“阿央,好好的将它翻出来做什么?”
我不回他,淡淡道:
“当初你迎娶我时,亲口说,若我有一日不愿在宋家生活,便放我自由。”
新婚当日他便提笔写了这封和离书,交到我手上。
方才我已经将年月填好。
此刻,我与他,已经不再是真正的夫妻。
“可是因为今日的事?”
宋知远揉了揉太阳穴,声音里夹杂着难以掩饰的烦躁情绪:“阿铭年幼,性子难免顽劣了些,你身为她的亲姨母,又是我的夫人,为何要斤斤计较到如此?”
“我已经着人为你寻来盛京最好的烫伤药,你还要如何?”
他又顿了顿,嘴角抿成一条直线,透露出不耐烦:“况且,阿铭如今这样,也有你教养不周的缘故。”
我没理会他的话,只是安排小翠女收拾行李。
宋知远眉宇间夹杂着怒气与不耐烦。
“柳央,我不相信,你会舍得阿铭?”
我回他:“阿铭已经大了。”
“况且,他并不愿我待在这里,不是么?”
阿姐难产过世前,抓住我的手,祈求我,好好的护住阿铭。
看着刚满四岁,哭闹不止的稚童。
我终究应了下来。
我将阿姐的骨肉当作自己的孩子,亲手带大。
而如今看来,我八年的付出,终是成了笑话。
宋知远将手中的茶稳稳放在了桌上。
“眼下大昭瘟疫横行,盛京人手不足,药材短缺。”
“柳央,我不信你会在这个时候离去。”
2.
大昭的疫病来势汹汹,身为医者,我不忍旁观。
待到疫病情况转好些,我再离开吧。
我戴着面巾穿梭在简陋的草棚中,熬药扎针,未有半分停歇。
破天荒的,我那柳家长兄与常年养在闺中的小妹柳嫣一同来此,邀我去酒楼小聚。
刚到酒楼,柳松登时便换了副面皮。
“柳央,我听闻,前几日,你同宋知远闹和离?”
“宋家是皇商,如今宋知远又得圣上青眼,刚提拔他做了礼部侍郎!你一个庶女,能嫁给宋知远已经是天大的福气!就算你有什么不满,也没有资格同他提和离!”
“况且,你入府已经八年,没有一子半女不说,如今就连你的亲侄子阿铭都不愿亲近你!你不反省改过,倒整日在外头招摇过市!不知廉耻!”
所有人都思念长姐,而我,不过是一个不合格的替代品。
老太太厌我是个庶女,整日变着法的磋磨我。
宋怀远爱重亡妻,从未真正的将我看作是他的夫人。
就连我亲手养大的孩子阿铭,如今也因老夫人的挑唆而厌恶我。
我仰起头,一字一句道:“兄长,既然做不好这宋家主母,我也不会强求留在宋家!”
柳松忽地站起来,将茶碗尽数扫下桌,碎了一地。
有细小的碎片溅起扎入我的小腿,我倒吸了口凉气。
“我柳家怎会养出你这样的女儿!孽障!”
柳嫣连忙上去扶着柳松:“兄长,为着这种**之人生气,实在不值当!”
看着那和阿姐几乎一模一样的面容,我冷笑一声。
柳嫣从小被娇宠长大,医术不精,心地恶毒,除了长相,同我的阿姐没有半分相似。
柳松被我气的喘着粗气,被柳嫣扶着缓缓坐下。
“不过如今也用不着你了,我已同宋知远商议好,待疫病一过,立即迎嫣儿进府为平妻。”
“今日来只想告诉你,往后在宋家,你切不可挡着嫣儿的路,否则我绝不会轻饶了你!”
柳嫣嘴角勾起一抹讥笑,然后起身走向我,眼角轻佻,一下一下的抚着我的手。
“兄长怎会这样想姐姐。”
“姐姐如今已二十有五,年老色衰,又整日操劳,就连这手啊,都和乡下妇人一般粗糙,上哪里同我争宠呢!”
我默默的抽出手:“妹妹金尊玉贵,莫要靠我太近,我整日与病患打交道,如今是否沾了疫病也未可知。”
柳嫣瞬间收住了笑容,后退几步,然后恶狠狠的瞪着我:“柳央!你不知死活!”
我自顾自的回来了草棚处,继续照顾病患。
刚端起一碗汤药,就被人抓住衣袖,瞬间,滚烫的药汁浇在了我的手上。
我忍住痛苦的尖叫,抬眸,就看见宋知远怒气冲冲的盯着我。
“柳央!是我要娶嫣儿为平妻,你有什么不满便冲我来,为何要讥讽嫣儿!”
3.
我推开他的手,语气冷漠:“我不知你在说什么!”
我转身去拿凉水冲了冲手,缓解疼痛。
宋知远跟上来,看见我红肿的右手,语气缓和了许多。
“方才我有些冲动,不知你正在端汤药。”
“但是阿央,嫣儿是你的亲妹妹,向你来讨教管家的事,也不过是为了日后能为你分些料理家务的担子,又有什么错!”
“若你是因为我要娶她为平妻的事而怀恨在心,大可以告知我,何必出口辱骂她呢!如今嫣儿哭的眼睛都肿了,阿央,我希望你即刻去向她道歉!”
我深吸了口气,语气冷漠:“宋大人,你我夫妻八年,你觉得,我是这种口不择言的泼妇么?”
“可若不是你,她一个二八年华的小姑娘,为何把自己关在房中哭的泣不成声!”
我又回到锅台前,一勺一勺的将药盛到碗中。
“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是不会同她道歉的。”
宋知远许是感受到许多病患正向他这看来,觉得被驳了面子,便脸色阴沉的说:“既如此,待嫣儿入府,你的管家权便交予她罢!”
我只专心熬药:“好。”
他见我回的漫不经心,继续道:“还有你视如珍宝的玉镯,也一并给了嫣儿,算是对她的赔礼。”
我拿勺的手一顿。
那玉镯,是我的生母在我出嫁那日亲手戴在我手上的。
我闭了闭眼,道:“好,你要拿,便拿去。”
“虽值不得几个钱,但我相信,嫣儿会看在亲姐妹的面上,原谅你的。”
说罢,便拂袖而去。
因宋老太太怕我沾染疫病,连累宋府,所以我这些时日一直住在府外。
待我回到宋府时,已是半月后了。
刚进门,王管家却将我引去另外一个偏僻的小院落。
柳嫣心急,没等成亲便早早的搬过来占了我原来住的主院。
刚进小院,环顾四周,庭院破败,碎石瓦砾散落满地。
柳嫣身边的陪嫁丫鬟匆匆赶来。
“王管家,您还不快去盯着那防疫病的汤药好了没?”
“如今有人回了柳府,若是沾了疫病,连累我们**可怎么好!”
言罢,又轻蔑的看了我一眼。
丫鬟随即翻了个白眼:“如今大人和小公子都不来这里,想必也用不着什么人!”
王管家只得跟着丫鬟出去。
只有我的贴身丫鬟小翠顶着两个巴掌印偷偷跑来帮我。
“小翠,这是柳嫣打的?”我抚摸着她的脸,心被针扎了一般疼。
她刚得了管家权,便借口折磨的我丫鬟。
我双拳紧握,只想和小翠赶紧离开这个虎狼窝。
傍晚,我正收拾着东西,宋知远身边的小厮叫我去主院一趟。
“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小人也不知,夫人您去了就知道了。”
我刚进屋,就被宋知远一巴掌扇的瘫坐在了地上。“蛇蝎心肠!”
4.
“夫人!大人何故这样对夫人!”小翠跪在我旁边,心疼的扶住我。
“柳央!我们夫妻八年,竟真不知你竟如此歹毒!竟敢下毒谋害嫣儿!”
我清了清神志,被小翠扶着,勉强站起身。
“宋知远!我不知道柳嫣又对你说了什么!但我从来没有害过她!”
“嫣儿她现在还卧床不起!你有什么好狡辩的!”
我朝床边一看,柳嫣脸色苍白,眼睛红肿,真像是生了病一般。
她床边坐着的宋铭也跑过来,面目狰狞的指责我。
“都是你!你不仅要抢了我母亲的位置!现在还要害她最亲的妹妹!”
“铭儿,过来!再怎样,她也是你的姨母。”柳嫣眼中涌着水雾,装模作样的教训宋铭。
“我没有这样的姨母!”宋铭眼中满是恨意。
我的心被人狠狠揪住。
柳嫣又用帕子擦了擦泪水:“姐姐,我初来柳府,只有你和我最为亲近,这才向你要了避疫病的方子,可你却在里面加了几味药性相冲的药,欺负我年纪小,不懂医术,若不是.......”说着说着,泪又涌上来,泪眼婆娑惹人心疼。
宋老太太被人搀扶着走了过来,用拐杖重重的敲着地面。
“我们宋家世代行医,竟出了你这个心肠歹毒的妇人!”
“远儿,你说,该怎么办!”
宋知远脸色阴沉,背过身去,不愿多看我一眼。
“母亲做主就好。”
“那便让她去跪祠堂,跪上三天三夜!好好的在祖宗面前悔过!”
“宋老夫人,我与宋知远皆在和离书上签了字,我早已不是宋家妇,就算我犯错,也自有县令做主,你没有资格动我!”
啪的一声,我脸上**辣的疼。
宋知远颤抖地盯着自己打红了的手掌:“阿央,你过分了!你先是谋害嫣儿,现在又顶撞母亲!”
宋老太太又重重的敲了敲拐杖:“柳央!这等丑事难不成要闹到堂上吗!就算你不是宋家的人,可你还是柳家的女儿,现在我就替亲家好好的罚你!”
“来人!把她给我拖到祠堂!不许人给吃喝!”
我被几个仆从拉了下去。
小翠被几个丫鬟拖住,动弹不得,嘴里还不停的喊着夫人,夫人。
我看着宋铭和宋知远冷漠的背影,自嘲的笑了笑。
夜里很冷,我连着打了几个喷嚏。
天光大亮的时候,突然有人开了门。
5.
“姐姐还好吗?”柳嫣居高临下的看着我,眼中满是得意和倨傲。
“柳嫣,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费尽心思要陷害我?”昨天没吃什么东西,又冻了一晚上,我已经有些摇摇晃晃。
“你是没有得罪我,可只要你待在宋夫人这个位置上的,我就不会放过你!”
“柳央,你一个庶女,怎么配和我平起平坐?”
我扶着上供用的木桌,缓缓起身。
“我说了,我会走,我根本不稀罕做这个宋夫人!”
她自下而上扫了我一眼,冷笑道:“可宋知远心里有你,我不仅要你走,还要将你从宋知远的心里彻彻底底的拔去!”
“你说错了,他心里没我!”
柳嫣轻笑一声,然后附耳过来:“怎么没你?否则,他怎么会来看你!”
说罢,她的神情突然由狠厉转为委屈,然后直直的向后倒去,摔倒在地。
“嫣儿!”
“姨母!”
刚到的宋知远和宋铭看到此景,立刻扑过去安抚柳嫣。
“夫君不要.......不要怪罪姐姐,姐姐只是因为害怕被赶出府,才.....”
宋知远转头看向我,语气陡然冷了几分。
“我本想着,若你知错,好好的同嫣儿道歉,我便求母亲原谅你,没想到.......”
我打断了他的话,嗓音沙哑道:“宋知远,若我说,我从来没有害过柳嫣,你信吗?”
“阿央,我竟不知,你除了恶毒,居然还撒谎成性!我都亲眼瞧见了!你还要如何辩解!”宋知远的脸上满是讥讽。
他用那样冰冷的眼神看着我,冷的我刺骨。
宋铭也站起来,脸色难看,厉声质问我:“你就这么容不下嫣姨母么?”
“你这个恶毒的女人!”
随即宋铭将拿起食盒,将里面的饭菜全部倒在地上,瓷盘也跟着碎了一地,他恶狠狠的盯着我:“你根本不配吃宋家的东西!”
宋知远心疼的将柳嫣打横抱起,温柔的贴了贴她的额头。
柳嫣也顺势揽住他的脖颈,偷偷亲了他的侧脸。
宋知远的反应竟像个毛头小子一般,从耳垂到脖颈都红透了。
看到这,我的眼泪蓦然滚落,心里的酸涩怎么压也压不住。
我们夫妻八年,即便是欢好之时,他也从未如此温柔的对过我。
宋铭也贴心的将柳嫣的披风抱入怀中,亲切的叫着姨娘。
宋知远临走前,背对着我:“柳央,若你明日跪完祠堂,愿意向嫣儿认个错,我可以看在你抚养阿铭多年的份上,既往不咎。”
我看着他高大冷漠的背影,自嘲的摇了摇头:“多谢宋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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