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的阎王夫君死于一场情劫。
他魂飞魄散,临终前将人间的一双儿女托孤于我。
我惊痛之下小产,将他的孩子当作亲生,呕心沥血地抚养长大。
直到儿子继任阎王,女儿与天族太子订下婚约。
他们为我办了风风光光的生辰宴。
却迎来了死而复生的夫君,与他人间的妻子。
柳雨霏眼泪汪汪地拉住我儿子:
“儿啊,若不是我命格轻,不能在地府久留,我怎么忍心将你们交给她抚养?”
“如今,我们一家终于能团聚了!”
夫君心疼地抱住她,眼神冰冷地下令把我赶出地府,别坏了他们一家的团圆。
两边的阴兵无动于衷。
我笑了,“求之不得。”
1.
伏羽的继任诏书和伏仪与天族太子的婚书同一日送来。
他们一个恭恭敬敬地捧上诏书。
“母亲,孩儿总算是没辜负您的期待!”
一个兴冲冲地穿上嫁衣,撒娇道:“母亲你快看看,孩儿穿上嫁衣美不美?”
我喜得连连点头。
八百年前,伏珲入人间历情劫。
走时他深情款款:“阿渊,待我归来之时,补你一场风光无限的大婚。”
“只可惜,来不及看我们的孩子出世了。”
我在地府痴痴等候,花费八个月亲手绣成了嫁衣。
可大婚当日,等来的却是两口棺材。
伏珲和他人间的妻子柳雨霏双双殒命。
只留下两个嗷嗷待哺的孩子。
“阿渊,我对不住你。我们来生再做夫妻,只求你能善待我的孩儿…”
八百年来,我一介弱女子,在黄泉之地挣扎求生。
却把两个孩子养得钟灵毓秀。
我的父母远在天族,多番前来劝我改嫁,都被我拒绝。
最后他们愤然与我断亲。
“他死了,你连他和旁人的孩子都要养?婧渊,你知道天族的人都如何议论你吗?”
我置若罔闻,一心一意养育孩子。
熬过八百年,终于等来了今日。
伏羽将天帝的赏赐都送进了我房里:“母亲,再过几日,我就求天帝恩准。您养育我有功,合该封个仙位,享人间烟火。”
他眼眶通红。
“当日您为了我们甘愿舍弃上仙的身份,这份恩情,孩儿永不会忘!”
伏仪将一串佛珠塞进我手里。
这是她三跪九叩,登上三千级天阶为我求来的护身之物。
两个孩子孝顺至极,倒是与素来清冷的伏珲不太相似。
过几日,便是我的生辰了。
多年来一心都扑在他们身上,我已许久没过过生辰了。
两个孩子央求着要替我大办一场。
我没多想就同意了。
这般喜事,自然是要昭告天下,叫众人同喜才好。
阎王要为母亲贺寿的消息很快就散了出去。
伏珲昔日的同僚纷纷前来道贺。
就连多年来音讯全无的公婆,也从香山赶来。
拉住孙儿们不住地赞叹。
“不愧是珲儿的孩子,看这眉眼,与他活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我就知道,珲儿生出的孩子,自然不是池中之物。能抚育这两个孩子,是婧渊几世修来的福气!”
“这般天资聪颖的孩子,她可生不出来!”
2.
公婆嘲讽了我一番,心安理得地在地府住下。
伏羽继任阎王之前,我们一家人没有仙位,只能住在黄泉边上的小草屋里。
草屋常年漏风漏雨,我带着孩子们投奔过公婆,却被拒之门外。
“婧渊啊,这孩子说到底是你自己要养的,我们又不曾强迫过你。若是让你们进了门,难道要让我这把老骨头搬出去?”
如今,婆母却一眼相中了阎王殿的主殿。
那本是伏羽心疼我身子骨弱,特地留给我的灵力聚集之地,还为我设下防御的法阵。
伏仪气不过,多说了两句。
婆母横了我一眼,皱巴巴的脸上露出些鄙夷。
“到底是不是仙门大家的女儿,养得孩子都跟你似的小孩子气。我是阎王的亲祖母,如何住不得这主殿?”
我拦下气愤的伏仪,转身去了偏殿。
反正,她也住不了几日了。
一晃就到了生辰那日。
八百里黄泉之地,大红色的喜缎铺满了忘川。
阎王殿前摆了一大桌子珍馐美味,流水宴席一眼望过去都望不到尽头。
新任阎王上位,前来奉承的人不少。
伏珲的兄弟姐妹拖家带口地来了。
婆母穿着从我房里拿的流光彩衣裙,干黄的老脸上涂了厚厚的胭脂,喜笑颜开。
伏珲一家人把殿前的宴席占得满满当当,连伏仪都没个落脚的地方。
“伏仪,这还没嫁进天宫呢,连祖母和姑母都不认了?还不快来敬酒!”
“婧渊也真是的,把孩子教养成这般不敬长辈的模样,往后进了天宫,还不知要闹多大的笑话呢?”
伏仪冷笑一声,正要开口。
天族太子昱珩正好赶来,护在她身前:“本殿竟然不知,我的太子妃还要给连灵根都没有的人敬酒?”
姑姐脸色一暗,恨恨地举起酒杯。
不敢反驳一句。
他们一家人不过是黄泉阴兵出身,若不是伏珲娶了我,得到我母家倾力相助,坐上阎王的位置,这些人还不知该在哪儿喝风饮露。
我这位姑姐,更是在前些年荒废修炼,连灵根都废了。
她的一双儿女,也是庸碌无成。
争执间,伏羽换好了阎王的服饰,姗姗来迟。
一见到他,吃了瘪的姑姐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亲热地拉着他问长问短。
丝毫不管我站在一旁,连个位子都没有。
伏羽耐着性子回答了几句。
实在看不下去,牵着我坐上了阎王宝座。
“阿娘,您身子弱,不能久站的。”
一桌子的人顿时变了脸色。
婆母阴阳怪气地开口:“难怪非要带在身边养,原来是要让孩子和我们这血脉相连的亲人生分,反认这一个外人为母。”
“若是阎王殿下和太子妃知道了你们亲生父母是如何死的,不知道是否还会护着这女人?”
3.
此话一出,热闹的大殿静了下来。
伏仪不悦地推了一把她,白眼道:“谁不知道你们打的什么心思。百年来对我们不闻不问,如今看到我们得势,倒是眼巴巴地凑上来。”
“呸,好生不要脸!”
婆母气得瞪大了眼睛:“你,你怎么敢…”
她咬牙切齿地看着我,扬起一抹笑。
“八百年前,我儿入凡间历劫,不慎遇到雷劫。他肉身坏死,却仍留有一丝魂魄,入得地府求救。”
“是这女人硬生生拖着时辰,不肯上报天庭,才让他和那痴情的人间女一并身陨。”
“孩子们,分明是婧渊善妒,害死了你们的亲生父母。她多年来栽培你们,也不过问心有愧罢了!”
伏羽的身子僵住。
踉跄了一步,眼里带着震惊和受伤。
他颤着声道:“母亲,她说的可是真的,我和阿仪,当真不是你的亲生孩儿吗?”
伏仪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眼尾发红。
“你胡说!”
“是不是胡说,在座的各位无有不知!”
伏羽昔日的那些同僚们议论纷纷。
“当年的事,竟然是有这层隐情在吗?难怪伏羽灵力高深,贵为阎王,却死在一场情劫上。”
婆母叉起腰,脊背又挺了起来。
“这阎王殿的主殿,合该坐着我这嫡亲的祖母!”
我静静地看着她,低头无奈地笑。
八百年前,伏羽确实有一丝魂魄尚存。
可他明明是跪在我面前,声嘶力竭:
“阿渊,我命不久矣,唯独放心不下这两个孩子。今生是我对不住你,还请你看在夫妻一场的情分上,替我养育这两个孩子。”
“也就权当是,我留给你的一个念想吧。”
我哭得几乎昏厥,求上了天宫,跪在天帝面前磕头不止。
求他救我的夫君。
可当我带着天帝匆匆赶回来时。
婆母早已将伏珲下葬。
还说他魂飞魄散,再也入不了轮回。
我求她再试试招魂之术。
可婆母一巴掌扇向我:“我儿已死,你要他死了也不得安宁吗?”
如今,她却说是我不愿救伏珲?
怔愣间,婆母已经跪在了太子面前,要求将我逐出黄泉,打入畜生道。
4.
太子铁青着脸,还没发话。
黄泉之门忽然大开。
一对身影急匆匆赶来。
正是我那八百年前魂飞魄散的夫君,和与他合葬的柳雨霏。
故人魂归,吓得不少人惊声尖叫。
“伏珲,他不是八百年前就魂飞魄散了吗?”
“他身旁的那个凡人女子,又怎么可能活了八百年…她是人是鬼?”
唯独婆母一家镇定自若。
甚至站到了小腹微隆的柳雨霏身旁,赞赏道:“还是你的肚子争气,可得给珲我儿再添个如羽而一般聪慧的孩子。”
阔别八百年,伏珲对我没有一丝思念的神色。
他淡淡地瞥了一眼我粗糙的手。
还有身上浆洗得发白的布衣。
叹了口气:“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一副死人样。在你的身上,找不出一分情趣。不过幸好还算中用,将两个孩子养得挺好。”
他揽过柳雨霏,拉着她站在大殿中央。
语气难掩激动:“羽儿、仪儿,还不快来拜见你们母亲?”
“她一介凡人之身,迫不得已才离开你们,和我隐居在仙灵山多年。我用尽一身修为与仙灵山的灵气,终于替她塑成了不朽之身。”
“如今,只差一颗仙丹,她就能长久地留在地府,与你们团圆了!”
伏仪浑身颤抖,指着柳雨霏,半晌说不出话来。
伏羽也如遭雷劈,手足无措地愣在原地。
他下意识地回头看我,却又停住了脚步。
婆母急忙拉着他:“若没有你的生母十月怀胎,又何来你如今的身份地位?还不快去取了那贱女人的灵丹,奉给霏儿?”
“她肚子里,可还怀着你亲生的弟弟呢!”
柳雨霏满脸泪痕,哭着扑进伏仪怀里。
“仪儿,你的左手手腕上是否有一处莲花印记?母亲生你时只来得及看一眼,就匆匆被人送走,你知道母亲的心有多痛吗?”
“这天底下,哪个母亲不想陪在自己孩子的身边?”
她颤着手摸出几个香囊。
“在仙灵山的日子,我没有一日不挂念你们。你们百日时,我照着人间的习俗,为你们缝制了两个香囊。”
“我不敢出现在你们面前,偷偷将香囊放在了奈何桥上,却被…被婧渊姐姐丢弃…”
伏仪的眼眶红了起来。
柳雨霏急忙去拉她左手的袖子。
露出一截洁白的手腕。
哪里有什么莲花印记?
她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再三查看。
伏珲见状也是一愣,大步走了过来:“怎么回事,我也记得,她手上明明就有…”
柳雨霏稳下心绪,喃喃道,“兴许是我记错了,那印记应该在右手才是。”
她又去拉伏仪右手的袖子。
众人皆屏住呼吸。
只见她手腕被翻过,露出一道深可见骨的疤痕来。
就算是曾经有过印记,被那疤痕掩盖,也看不出什么来了。
姑姐尖声道:“我看呐,是这贱女人心虚,故意伤了伏仪的手,不肯叫她们母女相认!”
大殿之中的目光聚集到了我身上。
我坦然地抬眼,笑着说:“既然如此,不如给我一封休书,将我逐出黄泉吧。”
“你这贱妇,休想赖着不肯…”
伏珲愣住了,准备好的说辞堵在了嘴里。
他瞪大眼睛:“你竟然肯离开?”
伏仪哭着挡在我面前。
“阿娘,就算你不是我亲生母亲,我也只肯认你!是他们抛弃在先,凭什么要你走?”
伏羽也红了眼睛,不知所措地看着我。
婆母满脸的皱纹拧在一起:“婧渊,你别想再耍什么把戏!”
当初,伏珲与我大婚之日,发誓永忠于我,不惜与我订立生死契。
生死契将我们捆绑在一起,只要不是双方心甘情愿解除,没人能能赶我走。
相应的,若是生死契不解除,也没人能将我赶出阎王殿。
所以,当我说出我自愿离开时,所有人都不可置信。
亲手抚养大这两个孩子,我吃过的苦,他们都是看在眼里的。
如今正是该得到回报的时候,我竟然甘心将他们拱手让人?
5.
“况且,五百年前伏羽生过一场大病。我的灵丹早就渡给他了,对你们而言,我婧渊毫无利用价值。”
伏珲一窒,难得地露出些迷茫。
柳雨霏连忙向他使眼色:“还不快跟她解除生死契,一纸休书打发了她。”
伏珲如梦初醒一般,划破掌心,在地上画下符咒。
生死契显现,所有人都紧张地盯着我。
生怕我忽然反悔。
我利落地咬破手指,一滴鲜血滴入阵法。
束缚了我八百年的生死契,终于解开了。
我只觉得浑身轻快,满意地扬起唇角。
柳雨霏冷冷道:“疯女人,现在还笑得出来?来人,快给我把她拖出去…”
阴兵无动于衷。
我莞尔一笑,向外挥了挥手。
“妹妹既然来了,不见见自己的孩子怎么好呢?八百年不见,他们可都很想你呢。”
下一刻,两个脏兮兮的身影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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