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场秋雨一场寒。
林枝用过早膳,托着下巴坐在窗前,看着庭院里光秃秃的树枝发呆。
贴身侍女朝云从笼箱里取出今年新裁的织锦披风,小心翼翼地给她披上,轻声道:“姑娘,今日天寒,你身子弱,不要在窗前坐太久了,当心着凉,将军又要生气。”
“他一天天的,哪儿有那么多气生?”
虽是这么说,但林枝还是乖乖的把披在身上的披风拢好,只漂亮的小脸上仍是不见好颜色。
时值夏秋交替,天气一天一个变化。
前几日林枝午后贪凉,在廊下逗猫,被宋辞抓了个正着,就说了她几句。
结果林枝记仇记了好几天,现在提起来还是阴阳怪气的。
朝云给她倒了杯热茶,说:“将军也是担心您。”
林枝轻哼了一声,没说话。
她捧着热茶重新扭头看向窗外,脑子里还在想着前几日听到的传闻。
宋辞今年已有二十一,这些年他四处征战,没顾得上娶妻生子,帝后也拿他无可奈何。
如今外敌退避,战事稍歇,宋辞得以长时间停留在赋都,听闻皇后在宫中已经开始留意各家未定亲的贵女,准备挑个合适的,为宋辞赐婚了。
到时候侯府真正的女主人入门,她在宋家的位置就会变得很尴尬。
虽说这些年世人都道她是永安候府的千金,是备受宋辞宠爱的妹妹,可事实上,她跟宋辞并没有血缘关系。
她原是礼部尚书林茂的嫡女,但她三岁那年,母亲就因病去世了。
之后林茂迫不及待的扶正他的宠妾,还要将她这个嫡女赶尽杀绝。
是祖母护下了她,只可惜那位心善的老太太,也在那一年,撒手人寰。
因担心自己死后再无人护得住林枝,她便厚着脸皮,将自己可怜的小孙女托付给了自己的手帕交,也就是永安候府的老太君。
于是林枝就变成了永安候府的千金,宋辞的妹妹。
这些年,她竭力经营自己的产业,就是怕这一天。
她非宋辞的血亲,届时他成家了,她自是不好再继续赖在侯府的。
她早已做好迟早要离开侯府的准备,可是真要到这时候,还是觉得心里闷闷的,像是被一块大石头压在上面。
雨越下越急,落在屋顶的瓦片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声声急促,像是战鼓的声音。
青年将军踏雨而来,身着一身飒爽利落的玄衣劲装,也没打伞,走进屋内的时候身上沾满了秋日的肃杀和冷寂。
宋辞刚下朝,回府后先是回房换了身常服,才过来看她。
隔得老远就看到她趴在窗沿上,神色恹恹,像是许久都没睡过好觉。
朝云向来怕他,给他递了条巾帕,又沏了杯热茶,很快就退了下去。
林枝瞥了他一眼,阴阳怪气道:“宋将军体魄真好,这么密的雨,行走在室外都不用打伞,也不怕会着凉。”
如今永安候府只剩她和宋辞两人,按本朝律法,他已经承袭了永安候的爵位。
只他这些年四处征战,守大盛国土,护百姓安宁,威名赫赫,皆是靠自己的本事挣来的,因而大家更喜欢称他为将军,反而少有人喊侯爷。
宋辞没理会她的阴阳怪气。
他负手立在她身侧,和她一起看窗外朦朦胧胧的雨景,神色晦暗,半晌,才开口说道:“今日早朝后,七皇子在静心殿里,求皇上下旨将你赐婚给他做皇妃。”
林枝一愣,倏地坐直了身体,转头看向他,满脸震惊:“什么?”
宋辞也转头看向她,面部线条锋利又冷硬,像是很不近人情。
“他说他对你一见倾心,非你不娶。”宋辞语气森森,又问她,“他什么时候见过你?”
林枝脸上露出了点茫然,攥着手里那杯已经冷透了的茶,仔细回想了一下,才说道:“三日前,我去罗秀阁查账,他带着一位女子去买胭脂水粉了。”
宋辞脸色不虞:“怎么没跟我说?”
“就打了个照面,我哪儿记得?”林枝很无辜,要不是他突然问起,她都已经忘了这事。
她又恢复成先前懒洋洋的模样,托着下巴刚要趴回窗沿上,才又想起宋辞刚说的话,连忙坐直了身子,仰头看他,紧张兮兮地问,“皇上怎么说,没应下他这个荒唐的请求吧?”
当朝七皇子盛靖,乃赋都最著名的纨绔。他文不成武不就,还好酒好美色,仗着皇帝的宠爱和生母苏贵妃娘家的滔天权势,整日在赋都为非作歹,是个鬼见愁。
他今年刚满十八,还没娶正妃,府里却已经有十八位美妾,后宅整天闹得乌烟瘴气,赋都所有有女儿的权贵人家,都对他避之不及,唯恐将女儿推入火坑。
有宋辞立在这里,只要皇上不是昏了头,都不会同意将自己嫁给他。
林枝倒也没有真的很担心,她表露出的紧张都是故意做给宋辞看的。
果然,宋辞轻嗤了一声,取走她手里那杯已经凉透了的茶,将杯中的茶水倒掉,又倒了杯新的,放回她手中,才回答她的问题:“当然没有。”
“不过七皇子不会就此罢休的。”
“那又怎样?”林枝根本没把这个草包皇子放在眼里,“他总不能强行将我抢到他府中。”
宋辞说:“不管怎么说,以后见到他,避着点走。”
“我知道了。”林枝说。
宋辞握着茶杯,天青色的小杯子在他骨节分明的大手里显得格外小巧,像个中看不中用的漂亮玩物。
他想到在静心殿里,七皇子一脸痴迷对皇上说林枝长得有多么好看,和他对林枝一见倾心的过程,他就很烦躁。
他很清楚,那是自己珍藏的明珠,被外人觊觎垂涎了的不适感。
可他不能独自珍藏这颗明珠一辈子。
思绪回转间,宋辞压下心头的情绪,突然说道:“枝枝,你今年也及笈了。”
“嗯?”林枝不明白他的意思,又转回头来看向他,一双漂亮的桃花眼里嵌着星辰一般的眸子,在灰蒙蒙的天色下也不显暗淡。
宋辞避开她的眼睛,看向秋日萧瑟的庭院,说:“在赋都,跟你一般大的女子大都已经定亲了,我们家较特殊,没有长辈为你操持,我身为男子,又常年领兵在外,却也忽略了这事,是我的疏忽。”
林枝像是猜到他要说什么,面上神色一变,端端正正的坐了起来,藏在披风下的手指也无意识的攥紧了裙摆。
果然,宋辞继续说:“过两日,我带你进宫向舅母请安,再请她帮忙,为你挑选一位合适的夫婿,择个良辰吉日,风风光光的送你出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