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平凡的语气,不平凡的话语,让人很难不想到“大郎,该吃药了”。
顾云淮捧着药碗,往她面前递了递。
张梓若连衬垫的抹布和碗一同接过,放到八仙桌上。
“太烫了,冷一冷再喝。来,坐这儿。”
她拍拍长条木凳。
小反派不坐,稚嫩的小脸上满是困惑,“怎么了?”
张梓若也不勉强,只问道:“我那会儿脑袋疼得厉害,一时也没有注意。
看见何大夫时,才想起来,我们欠何大夫一百文钱。
你怎么说是一百二十文?”
顾云淮抿唇朝她一笑。
“许是我记错了。”
张梓若紧紧盯着他的眼睛,观察他的每一丝表情。
发现小家伙睫毛眨动次数正常,眼神坦率,笑容自然,看上去纯真可爱,毫无说谎的痕迹。
真的是自己多心了,自己吓自己?
张梓若暗自思忖,正犹豫,又闻顾云淮催促。
“天冷,药凉得快。你怎么不喝药呢?娘?”
一声“娘”念得千回百转,悠悠荡荡。
小家伙歪着脑袋瞧她。
唇角带笑,黑黝黝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明明是五官精致可爱的小娃娃,也是可爱萌的姿势,张梓若却有种午夜怨灵、小鬼嬉笑着催命的感觉。
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鬼啊——不对!
我才是正经的、正宗的鬼啊!!
若论吓人,明明应该是我更吓人!
张梓若顿时来了底气。
她伸手把顾云淮的脑袋扶正。
“歪脖子是病,得治!”
顾云淮:“······”
他眨眨眼,踮起脚,端过碗,再次送到张梓若嘴边。
“娘,喝药呀!”
张梓若礼貌微笑,“好孩子!”
翻翻原主记忆,小反派幼崽的时候,一个劲儿想要获得娘亲的喜爱,总往原主身边凑。
但被原主明里暗里磋磨殴打后,他就再也没表现出亲近。
总是疏离地叫人,沉默的按照吩咐做事,也绝不主动靠近。
如今突然这么殷勤,让人怎么相信?
尤其是,面前这个小家伙可是书中被无数人诟病的超强复仇心、小心眼反派暴君啊!
与其相信他的亲近殷勤,不如相信自己是大郎在世!
虽然这么怀疑一个小孩子很夸张,也很过分,但张梓若不敢赌。
万一幼年期的反派做事不知轻重、不顾后果,又积怨已久······
张梓若瞅瞅双手奉药的小反派,又怕真是自己多心。
泼了药,伤了孩子纯真幼小的心灵。
她接过碗,打哈哈:
“药苦,家里也没蜜饯。
我得先去烧点热水。喝完药也好赶快喝点水,冲冲苦味。”
她端碗往外走。
一回头,小反派就站在昏暗的屋内,直勾勾地望着她。
张梓若笑笑,一口气走到厨房门口,再回头!
再次对上了小反派黑幽幽的眼神!
“怎么了,娘?”
“没事儿!没事儿!我烧热水顺便做点吃的,想问你吃不吃?”
“我不饿。”
话音刚落,小反派的肚子就响起正义的抗议。
两人遥遥相望。
张梓若缓缓扭头,指着梓树枝头。
“现在的鸟叫还挺别致!”
顾云淮瞅她一眼,返身进屋。
张梓若无声大笑。
看来小反派也在怕啊!
宁饿都不吃东西!
唉,天下这样互相防备的母子,恐怕也只此一家了!
张梓若进了厨房。
地上扔着两只被捆了翅膀和爪子的母鸡。
是原主打算拎到集市去卖的。
一见她来,母鸡便努力扑棱着翅膀,叫了起来。
“别叫了,叫也没用!我终究要把你们卖掉凑税银的!”
张梓若按照原主的记忆,摸索着生火。
她说做饭不是假话,一大早两人什么都没吃呢,就开始了全武行和生死时速。
是真的饿!
张梓若往锅里舀了两三瓢水,放到灶上。
熟悉了厨房的配置后,她从放粮食的坛瓮底部捏了一小撮麦子出来。
不放心地扒着厨房门,小心探查。
确定小反派没再盯梢,她悄悄倒出一些药汁,浸泡麦子。
然后,喂给母鸡。
“来,吃吧。二花,你边去!我得保持药量!”
“大花,你要是死了,我就给你风光大葬!
再给你念上几天经,让你下辈子做只自由自在的鸟儿!”
大花把麦子给吃了,毫无异样。
张梓若把它翻来覆去看了几遍,鸡毛都掉了几根,大花还好好的。
张梓若端起药碗,盯着瞧了几秒,一把泼到了草木灰里。
既不安心,就不喝了!
想个法子,去县城重新诊治买药!
水要烧好还需等一会儿。
张梓若往灶中塞一根柴火。
蹑手蹑脚地往正屋走。
正屋三间,中间是客厅,西侧是书房,东侧是原主和顾秀才的寝居之所。
小反派这么久没动静,是在里面干什么?
东屋,顾云淮四处翻找。
每找一处,都把东西小心恢复原状。
找到了!
“你在干什么!”
张梓若站在门口,气势凛然,陡然发问!
顾云淮缓缓转过身来,手里攥着两个娃娃。
一个用黑线缠绕,身上贴着黄符纸。
黑娃娃背着一个几乎同等大的红线娃娃。
红娃娃手里握着一小撮黑发,这撮黑发就缠绕在黑娃娃的脖子上。
“这是什么?”
小反派问她。
张梓若:糟糕!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火速翻记忆中······
我去!原主你做了什么!
用巫蛊之法,让小反派替你儿子挡灾?!让你儿子永远驱使奴役小反派?!
我总算知道,生不如死的悲惨下场都是怎么来的了······
张梓若无语凝噎。
面对小反派黑沉沉的眼眸,她打起精神。
能不能扭转书中命运,就看自己的发挥了!
“这是玩具。”
“玩具?我听村里的庙祝婆婆说,这是挡灾的娃娃。”
张梓若否认三连:“没有!不可能!别迷信!这就是玩具!”
“哦,玩具!”
顾云淮一把撕掉上面的符纸!
拽开黑发!
狠狠缠在红娃娃脖子上,绞紧!
“是这么玩的吗,娘?”
小反派掀起唇角,眸中翻滚着浓郁的、黑沉沉的情绪。
来了!来了!恐怕这才是真正的小反派啊!
看小反派红肿皴裂的小手都被细细的发丝勒流血了!
发丝狠狠陷在皮肉里,渗着血丝,小反派还在用力!
发丝往肉里勒得更厉害了!
红线娃娃也快要对这个世界说再见了!
他手指上鲜血争先恐后地往外冒,掩住了肉里的发丝!
张梓若看着都觉得疼,搓搓自己的手指,暗吸一口气。
没想到小反派这么小的年纪,已经这么有狠劲了!
对自己也狠!
“你在担心、害怕?”
小反派眼眸微眯,含笑问她。
“哈!”
张梓若短促地笑了一声。
“我是想告诉你,娃娃不是这么玩的。”
“玩玩具是一件快乐的事情,干嘛要把自己折腾受伤?”
她伸手去扯头发。
顾云淮迅疾闪开,对手上的鲜血视而不见。
还翘着唇角,一副愉悦的模样。
“你说怎么玩好?”
“过家家最好。”张梓若随口道。
现代的孩子玩娃娃是多么单纯快乐啊!
顾云淮唇角提得更高。
“过家家?”
他拽着被缝在一起的娃娃,笑道:
“你看,这里有不孝儿子,还有背着儿子的爹。
就差一个娘了。”
“娘,要不你缝一个自己给我吧?我放到一起,刚好玩过家家。”
张梓若静静地望着他。
深知以小反派的聪明,恐怕早就知道了这是什么娃娃,这回也是刻意找出来的。
糊弄过去很难,而且也会成为永远的心结。
逃避永远不如正面解决问题!
“好!我给你做一个!”
张梓若当即找了碎布头、针线、剪刀,从厨房抓一把蒲草过来,缝娃娃。
小反派惊疑不定地望着她。
勒着手指的发丝又紧了紧。
小动作刚好在张梓若的视野范围内。
幼稚!
张梓若扔给他一块碎布头。
“闲着没事做,就把鞋给补上!针线筐里有多余的针线,自己把靴子给缝了。”
她拆开一件破袄子,抽出几缕棉絮放桌子上,催促小反派,“开始吧!”
小反派穿着破了洞的粗布青靴。
豁口薄薄的棉花已经变成了灰色,一小团软烂的稻草歪在豁口附近。
里面的袜子也破了个洞,红肿的脚趾正不安地往后缩。
他站在门口处,冷笑:“不缝!”
张梓若和他对着冷笑:“那我也不缝!”
“反正冻得又不是我!没玩具玩的也不是我!”
“关心你,倒像害你似的!”
顾云淮倔强冷然地站在原地,目光落在她手中尚未成型的娃娃身上。
“我不会。”
“我生来就会吗?还不是学的?
过来,我教你!”
小反派不是寻常的小孩,戒心又高,那就按照非常规的方式对待小反派。
顾云淮走过来,先拿剪刀“咔擦”剪开娃娃之间的线。
然后,将黑线娃娃放到桌子上。
红线娃娃吊在桌子边缘。
小反派侧首瞧她。
张梓若:······你开心就好。
我马上就让你知道这是小儿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