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东宫,承华偏殿。
庄韫兰坐在酸枝木罗汉床上问宫女:“人带走了?”
“是......”这场变故实在突然,海棠一张俏脸骇的煞白,心有余悸的回话,“御前的人宣读完皇上的口谕,便将楚婕妤带走了,这会子,应该也快到内安乐堂了。”
庄韫兰叹了口气,头一次对案几上面摆着的各式点心失去了胃口。
倒不是说她对楚婕妤这个主位有多深的感情。
只是物伤其类,楚氏一个上了册的太子婕妤,往日多风光啊,可得罪了太子妃,皇上一句话,她就要挪出东宫,去专给患病的宫女内官居住的地方“养病”了。
那她庄韫兰一个小小的太子才人,连正式编制都没有,要是哪天没留神,也犯了错,大概可以连“养病”都省了,直接打死了事。
胎穿一世,这还是庄韫兰第一次近距离见识到封建皇权的可怕。
连穿越前压榨她的无良老板,都被皇帝比的慈眉善目了。
“把这些撤了吧,你们拿去分着吃,”庄韫兰指指身前那些盛着各式点心的内造莲花盘。
她现在一看见这些,就想起昨日楚婕妤在生辰宴上拿护甲戳点心时的嫌弃样。
当然了,楚婕妤嫌弃的其实不是点心,而是赏下那些点心的太子妃。
反正在楚婕妤心里面,除了她的闺蜜兼偶像——太子昭仪沈氏,在这整个东宫后院,就没有一个配让她放在眼里的人。
庄韫兰抱着迎枕叮嘱四个垂首收拾碗碟的大宫女:“这几日你们都费心盯着些,不管别处怎么做,我们这儿都不准议论这事儿,尤其是在太子妃娘娘的人面前。”
打发走了宫女们,庄韫兰走到书案前,自己研了墨将“慎”字写了个百八十遍,直到快要不认得那个字了,才拿火折子把那叠纸点燃,扔进案前的火盆子里面毁尸灭迹。
刚烧完,太子妃身边的大宫女就到了。
“奴婢给庄主子请安。”
那宫女腰脊挺的笔直,墩身福了福,便把太子妃让她传的话说了,就是请庄才人:尽管宽心,太子妃娘娘知道这事情跟她没关系,也绝对不会牵连到她。
庄韫兰赶紧满脸动容的起身朝太子妃的寝殿行了个礼,然后让芍药带太子妃的宫女去旁边喝茶。
也不全是假感动,进东宫几个月,庄韫兰也算是看清楚了,太子妃那绝对是全东宫最和善温柔的一位主子了。
庄韫兰刚进来那会子,还以为太子妃是在对楚婕妤实行捧杀政策,就等着楚婕妤哪天作个大死,然后彻底凉凉。
还是相处之后才发现,这完全就是她想多了,太子妃那是真和善,甚至和善的都有点过了头了。
起码楚氏这位太子婕妤,庄韫兰就没看出来,太子妃到底为什么要对她宽容至此。
不过太子妃愿意纵着这些妃妾,可有人不愿意啊,皇上这不就直接把楚婕妤发落了吗。
如今闹到御前,算是整个东宫都跟着丢脸了,连奉旨巡视京营的太子可能都得吃挂落。
庄韫兰猜不准这事究竟是皇上在心疼儿媳,替儿媳出气,还是在警告东宫储妃,天家体面不容有失,但这都不关她的事。
反正她就是个小透明,只要不惹事,大概还能糊个几十年,然后顶着太妃的名号去哕鸾宫享受她的退休生活。
“主子,”芍药客客气气的送了太子妃的人出去,进殿跟庄韫兰回话,“娘娘的人往后边去了,看样子,应该是向主子那边也得走一趟吧。”
庄韫兰点点头,都是随太子婕妤住在承华殿的妃妾,想也知道太子妃不可能只关照她,不关照向氏。
西偏殿的几个大宫女除了海棠进宫日子短,其他几个对今日的事情接受程度都比她这个主子好。
芍药看了眼天色就问:“也快到膳点了,主子您今儿晚膳想吃什么啊?奴婢叫他们去膳房取去。”
点膳这事,还是沾了太子妃娘娘的光。
原本东宫的膳食也是由尚食局负责的,但现在天气冷了,东宫离的尚食局又远,等膳食送到东宫都凉透了。
太子妃上个月吃了凉掉的膳食,差点伤了肚子里面的皇孙,皇后娘娘就干脆下令,在东宫前殿和后殿交界的地方划出了几间屋子做膳房,又从尚食局拨了几十个人来东宫,就专管侍奉东宫几位主子的饮食。
庄韫兰也就跟着能吃点自己想吃的东西了。
当然了,都是在她的份例内点的。
“吃锅子吧,”庄韫兰心情不大好的时候就爱吃火锅,不过她前几天也受了凉,才刚停药,吃不了辛辣,就跟芍药说,“锅底不用膳房的人做,就要点油、要点葱蒜香叶之类的佐材,再要两个番茄,顺子之前不是在尚食局当过差吗?等取了东西来,我们自己下锅涮肉菜吃。”
芍药心知主子这是担心膳房的人嫌麻烦,也没多说什么,就原样吩咐给殿外候着的小火者了。
抬了食材回来,顺子把油倒进去烧热,将葱姜蒜末等十来样佐材爆香,又细细的将姜末挑出来,这才将切成丁的番茄放了进去,拿勺子按着翻炒成泥,另外一个小火者把从茶水房提来的滚水倒进去,等酸甜浓郁的番茄锅底熬制成了,庄韫兰已经让火锅的香味钩的有点饿了。
芍药先把切的厚薄正好的牛羊肉下了锅,在汤底里面稍稍一过,红白相间、肥瘦相宜的肉片就变了颜色,夹出锅再滚上一层拿芝麻、椒盐、花生碎之类的小料混成的干碟,吃到嘴里面又香又弹。
庄韫兰沉浸在火锅带来的满足感中,感受到了久违的惬意。
......
天色慢慢暗了,巡视京营归来的太子一脚跨过慈庆门,温朗面庞上少见的凝了一层寒冰。
张保屏气凝神,领着两列内官跟在太子身后追。
太子沉着脸走进东宫,走过几道穿堂,脚步越来越快,往常将近两炷香的路程,今日一半的时间也就到了。
乌金最后的余晖与夜色交织在太子眼前那座大殿的上方,太子一路疾驰的步子却突然停住了。
他的视线就落在不远处的那块鎏金牌匾上,在那大殿之内,是他成亲四载,敬之重之的嫡妻。
太子脸上说不清是什么神色,他闭了闭眼睛,深吸了一口气,重新抬步的时候,却是往西转了个弯,不再往正殿的方向走了。
深蓝的夜色落在太子身后,仅余西面的六座殿宇独得夕阳垂爱,稍稍留住了一缕暖橘色的光晕。
丝丝缕缕的香味从承华殿涌出,有随行的内官肚子“咕噜”响了一声,当即无声跪地请罪,太子步子一停,却仍旧没有说话。
西偏殿的影壁之后传来了女子轻快的说话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