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4
摸黑回了房间，洗个热水澡躺下。
这一晚，我罕见的梦到楚空。
那个和周野长得极为相似的男子。
大昭的少年将军，我曾经的未婚夫。
我和他的故事也很通俗。
自幼相识，两小无猜，青梅竹马。
我即将及笄，他却临危受命上了战场保家卫国，出发前他派仆人给我送来一支翡翠玉镯和一封信。
「阿婉，等我。」
楚空自幼饱读诗书，是个文武奇才却也极度守礼的人。
在那个稍有任何风吹草动扑风捉影都能瞬间压倒一个女子的时代，他不想让我承受他人的污蔑，哪怕我们早已指腹为婚，也不能再像儿时那般亲近。
打了三年的仗，每次只会在家书中写上四字：「吾安，勿念。」
敌国来势汹汹，势如破竹。
那个愣头青，腹背受敌却硬是坚守到最后。
他护住了城池和百姓守住了心中大义，却失信于我。
在宫中传来圣旨的那日，我收到楚空惨死在战场尸骨无存的消息。
来到现代后，今晚是他第二次入我的梦。
梦中，他穿着我一针一线绣制的华服站在不远处。
见我一来，便绽开腼腆的笑脸。
「阿婉，好久不见了。」
「我也不曾想，第一次贸然来梦中见你会让你受这般大的委屈。」
不知怎的我眼睛突然有些发酸，慢慢弯下腰环抱住自己，眼眶发红。
突然十分想回家，回那个熟悉的大昭国。
楚空还是一如既往的守礼，固执地站在距离我一尺的地方给我递来一块丝巾。
我沉默着接过。
开口说出梦境中的第一句话：「楚空，我快要坚持不住了。」
我终于抑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情绪，放声大哭。
这一次，他终于靠近了我。
弯腰蹲下来，细心地为我擦拭脸上的泪水。
宽大的手掌轻轻抬在我的头顶。
他说：「那就走吧，离开这里。」
「阿婉，我只希望你能开心。」
5
突然惊醒，房间很平静。
直到我梳洗好下楼，才知道昨晚周野发了多大的少爷脾气。
那家被他们戏称为秘密基地的夜场倒闭破产短短一夜时间便关了门停业。
当时在场除了许欣之外的人，全被周野拉出去教育了一顿。
这事闹得很大，各大媒体争相报道，称周家少爷为红颜一怒冲冠，甚至丝毫不顾忌原配夫人的感受。
周氏持续下跌。
我下楼第一眼就看到这客厅密密麻麻站满了人。
全是周家的叔叔伯伯婶婶，周母被众星捧月地坐在主位。
这似乎是周父去世后第一次人都到齐。
周野没坐，他直直地跪在正对楼梯口的地板上，听到动静，他一抬头就和踌躇不前的我对视。
周母看到我就立马起身过来拉住我。
她这几年很中意我，连带着我在公司乃至整个家族的地位都随之水涨船高。
「婉婉，昨天的事情我都听说了，都是这混账小子鬼迷心窍拧不清楚做错了事，他回来就告诉我他知道错了，说一定要跪到你原谅为止，还叫我一定要帮着说上几句好话。」
「我知道你这几年受了不少委屈，但是呢日子是两个人的，夫妻之间更是要学会相互包容对吧。]
[许欣那孩子确实在我们家住过一段时间，两人好得跟亲兄妹似的，也不知道那孩子在国外都学了些什么不好的东西，婉婉可别被她耍得小心思给糊弄了。」
周母果然是圆滑老练，几句话就想太平天下。
甚至周围其他人都开始商量要搞个发布会，让我和周野上去秀把恩爱打破谣言。
我走到周野面前，没有蹲下，直直俯看他：「周野，你说兄妹会接吻吗？我亲眼所见能是谣言吗？」
「我脖子上手上的伤都还没好呢，要是妈的人没及时到你是不是真要掐死我？」
周野眼睫毛微微颤动，避开我的视线不肯看，脖子上的美人痣随着呼吸上下浮动。
他无话可说，因为他自己都明白这几年做过多少伤害我的荒谬事。
气氛僵持住，那看似维持下来的平和瞬间被打破。
周母扯着嘴皮笑了笑：「婉婉，这臭小子近几年做得确实有些过火，可当年为了让我同意你俩结婚，他可是足足跪了一整天在医院都昏迷了两天的。」
「男人嘛，难免遇到些诱惑，但我可以在这里当着大家的面跟你保证，你是我周家认准的媳妇，没有人可以替代你的位置。]
[今天之后这臭小子也绝对不再做那些无聊的事，就老老实实跟你过日子。」
她说着的时候，随手将戴在她腕间的翡翠手镯滑到我手上。
好巧不巧地遮住了昨晚周野留下的红印。
我没再说话，就静静地看着地上的周野。
他叔叔接到周母的授意，直接上前来狠狠踹了两脚：「不知好歹的臭小子，把婉婉这么好的姑娘气走了，我看你就等着后悔去吧。」
周野没还手，身上不可一世骄傲自满的样子浑然不见，愣是一声没吭，就直勾勾地看着我。
他也发现不对劲了吧。
以前哪怕他闹得再大，也都会在我眼中看到几分温和的真情，现在却只剩下淡漠从容。
我勾起嘴角，看着时机差不多了便走过去拉住周母的手臂，「好了妈，大家都消消气,这事还是得赶紧想办法善后才行。」
停顿了一下，继续开口：「妈，其实一起开发布会这招已经不管用了，大家不买账，还不如让周野一起参与我来搞公司的年会。」
「到时候选一处空旷视野好的农家乐，大家看到我们两那些捕风捉影的谣言自然不攻自破。」
我清楚地感受到周母投来欣慰赞赏的眼神，随即笑着搭住我的手：「不愧是婉婉，就是比这个小子强。」
周野讽刺地勾起嘴角，「温婉，你这虚伪迎合玩手段的样子可真适合这圈子」.
甚至不顾嘴角已经干涸的伤口瞬间撕破，重新流出鲜血。
毅然这副模样了都要嘲讽我几句。
周母一锤定音：「行了行了，这事就到此为止。以后你要好好对待婉婉，成熟些，别再无理取闹了。」
众人前脚刚走，我就被周野一把拧起来抵在墙壁上，他擦了擦嘴角的血，眼底的暴戾表露无遗。
「温婉，你机关算计就是为了将我拴在你身边对吧？」
「可你怎么不想想，本少爷是那种愿意给人当替身的性格吗？」
我轻轻一笑：「周野，这么多年我从来都没把你当作谁的替身。」
「从始至终，我喜欢的人一直是你。」
周野的表情瞬间呆住，瞳孔收缩，顿了几秒才继续开口，「你又在骗我。」
只是语气中开始产生迟疑，甚至还有几分欣喜。
「是真的。」
可现在......
外头的雨早就停了。
我想，有些东西也该早些结束。
6
自那天之后，周野一改常态的老实，甚至已经到公司任职。
还提出要把年会定在苍山山头上，让大家先苦后甜，爬上山再享受美食盛典。
我垂下眼，点了点头没有任何异议。
任用他随意折腾。
只默默放下衣柜里的晚礼服转而拿了一件白色长裙。
周野早早就在门口等着。
其实他和楚空除了长得相似之外，全身上下没有一点一样，虽然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我确实一度恍惚。
不过那丝丝恍惚早在我们日常相处中，被喜欢彻底代替。
曾经的他一笔一画地教我写字玩手机，带我去了解这个陌生的世界。
我们一起浇花逛街看电影。
外人总是说周野暴躁乖戾。
只有我知道，他其实只是个闹脾气的小孩，哄一哄就好。
那晚意外叫出楚空名字之后，我就一直想寻个机会好好跟他解释。
告诉他，我温婉喜欢的人只有他，周野一个人。
可他这个暴脾气的小孩，一闹就闹了两年。
我以为我们总会回到以前。
直到亲眼看到他亲许欣，甚至事后许欣也没收到一丝伤害，心里崩了那么久的弦就这么断了。
隐隐的刺疼，一直蔓延到现在。
果然，只有被爱的那个人才能有恃无恐。
看我下来，周野愣在原地，眼神中是我看不懂的情绪。
他没开口，我也默契地安静。
周少爷肯定是不可能跟着员工一起爬山的，直接一脚油门开到了年会地点。
在我准备开门下车的时候，周野突然出声：「别动。」
随后他率先一步下车，绕到我这边打开车门，伸出右手等待。
我愣了几秒，才慢慢将手放上去。
其实我想过今晚能发生的任何可能，唯独没想到他会如此。
收敛了全身的戾气，难得的温和沉稳。
和最初相识的他一般。
顶着众人目光走进来，我突然拉住周野的衣角，低声说道：「等会后山见，我等你。」
不等他开口，我便主动松开了手走向高台。
7
托他的福，年会举办得很成功，甚至连公司的几个老古董脸上都露出了笑意。
中途离席再回来的周野，换了一身纯白的西装，专门绕到我的位置处邀请我一起上台。
周围的众人纷纷起哄调笑。
看着周野温和的笑容，谁又能和前几晚还掐着我脖子的人对上号呢。
我收敛住眼底的异样，轻轻应了一声，站起身。
我静静地站在周野身边，看着他笑着说出一系列发言稿。
他很聪明，短短几天他就能在商圈里游刃有余。
活动进行到最后，我把年会后续的控场交代完，就往后山走。
一见到我的身影，老早等在那的周野急忙上前，还递来一捧山茶花。
「温婉，今晚的你漂亮。」
他俊美的眉眼中充满着柔情和期待，眉毛上扬笑得格外灿烂张扬。
相较于他，我就显得淡定很多，轻轻应了一声。
山茶花被我抱在怀里，今晚的星空格外灿烂。
我敏感地察觉到周野对着某个方向使了个颜色，随后脚底以我为中心突然绽放出光芒。
从远处飞来的无人机拼出我的名字。
正在发愣，对面的周野突然单膝下跪，手里紧紧捏着的，是我那晚还给他的婚戒。
「温婉，我知道之前因为很多的误会伤害了你，我很愧疚一直想找机会跟你郑重道歉。」
周野突然抓住我的手，掌心滚烫，唇角却抿成一条直线。
「温婉，对不起。」
语气中充斥着悔恨和内疚，让我惊讶地看向他。
「我们好好在一起，就像以前那样，可以吗？」
他的手在抖，不知道在忍耐着什么，忐忑且小心翼翼地看着我，静静等待着我的回答。
过了很久，我并没有回答他。
刚想甩开他的手，却被周野突然用力搂入怀中，他的脸甚至都埋在我的脖颈里面，声音微微哽咽：「我知道以前我做了很多伤害你的事，是我太幼稚太自私了，我没法容忍自己的妻子心里还有另外一个人。」
「温婉，您怎么骂我打我都行，只要别离开我。」
「求求你。」
我叹了口气，推开了周野，微微后退了几步。
「我一直都想跟你说，你不是谁的替身。」
「周野就是周野，是我的丈夫，也是我来到这个陌生世界唯一的慰藉。」
说这话的时候，我的眼睛直勾勾看着夜空。
不等他作出回答，我继续开口：「我其实早在不知不觉中深深喜欢上你，喜欢你的温柔，喜欢你的幼稚。」
他自由而热烈，幼稚且真诚。
「可是周野，你从来就不相信我，固执地自以为是。」
「比起爱我来说，其实你更爱你自己。」
周野突然有些慌乱，扯起嘴角笑得很僵硬。
我无视他所有的反应，继续说道：「你说得很对，我确实有心机。从你掐我那晚开始，我就在计划，计划离开你身边。」
他的身形猛然停住，黑色的眼睛死死盯着我，那熟悉的戾气再次席卷上来，却诡异地时隐时若。
周野也在努力压制吧。
可哪有这么容易呢，就像我这几年受的苦岂能被轻而易举磨灭。
「可我要离开了，周野。」
话音一落，高高悬挂的月亮正对着我，左手腕上的翡翠手镯突然绽放出刺眼的光芒。
温暖地穿透着我的身心。
这一次，真的要说再见了。
我身处这光芒中看着周野绝望的表情。
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根本不给任何反应的机会。
他想伸手来拉我的。
可却扑了个空。
左脚踩到掉落在地上的山茶花，整个人砸在那铺满鹅卵石的地上
那个一直替他善后曾扬言做他靠山的温婉，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等我被一阵刺疼痛醒的时候，我已经回到了那个土生土长的大昭国。
阿娘阿兄一脸担忧的看着我，「没事吧，婉儿我可怜的孩子。」
「你足足晕迷了三天，真是要吓死为娘了。」
充满科技感的时代在久了，如今突然回来总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直到一日，丫头给我梳妆时，我看到那放在梳妆台底部的翡翠手镯。
它静静地躺在荷包里，却已然四分五裂，失去了原本的光泽。
那一日我呆坐了很久。
第二日一早，便和阿爹阿娘们一起跪拜在府门口，郑重其事地接下将我赐婚给太子的圣旨。
路是我自己选的。
是哪个时代的人还是让她在哪个时代吧。
因果轮回，莫要强求。
10
（番外：周野版）
第一次见到温婉的时候，是我刚刚得知许欣要和男友订婚的那天。
我说不清楚我对许欣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感情。
不到那至死不渝的地步，却又莫名心里不舒坦。
骑着车在无人的路上奔驰的时候，我看到一个穿白色裙子的女孩被几个壮汉拖上了一辆轿车。
只能说那些人，真是撞我「枪口」上了。
我出手多管了这个闲事。
虽然受了点小伤，不过好在那女孩没事。
可我这一闭眼，满脑子便是那女孩昏迷前无助的眼神。
抑制不住的浮现，挥之不去。
在酒精的迷惑下，我去了医院将她带了出来。
我永远不会忘记，那天我刚到医院，她被医生护士围住强行绑在病床上注射药液。
整个走廊都能听到她的尖叫。
又是那种眼神。
绝望无助中猝然看到一束光。
就此，她在我的公寓住下。
她聪明活泼，却又极度古板。
她说她不是这个时代的人。
其实我并不相信，只觉是她掩盖自己是个文盲的托辞。
我教她写字，教她融入环境，我们相爱了。
她也成为了我结婚证的另一半，我的妻子。
直到后来的某天晚上，她酒醉后嘴里一直在念叨一个名字。
甚至在被我摇醒后，还伸手轻轻抚摸着我的脸，如梦如幻地沉醉。
我真的要气死了。
想我堂堂周家少爷，未来的继承人，多少女人做梦都想得我一丝的目光。
可这女人，竟然拿我当替身。
所以处于我那不知名的骄傲，做了很多伤害她的事情。
其实每每看着她难过的神色，我都很想上前去拥抱她。
可一想到那晚，我就抑制不住自己的怒火。
我从没想到她有一天会在我的眼前消失。
无影无踪。
我找不到她，我找不到我的温婉了。
那晚之后我似乎跟着了魔一般，在苍山挖好几天。
不眠不休。
挖累了就和虫蚁相伴休息，缓过劲来继续挖。
害怕挖掘机会不小心伤到摔落在某处的温婉，我偏执地拿过铁锹接上挖掘机的工作。
医生说我摔伤了脑子，叫我好好静养。
笑话。
温婉还在等我呢。
我记不清到底挖了多长时间。
只记得我的手脚发疼溃烂，起身后眼前一黑，身体抑制不住往后倒。
迷迷糊糊间突然做了一个梦。
梦到我的温婉。
她穿着漂亮华丽的红装，一步一个脚印的走向台阶尽头。
那里站了一个被众星捧月的男子。
他们双手交迭一同跪拜。
我想上前分开他们，却于事无补。
只能眼睁睁看着我的温婉被送进了一个豪华的宫殿，成为了那所谓的太子妃。
我一直以灵体的身份跟在她身边。
看着她阿谀奉承，看着她熟练的解决掉府邸里的争宠手段，看着她稳坐主位甚至登上皇后的位置。
我的温婉，终于不再是记忆中那活泼开朗的女孩了。
她有了权力，丈夫待她还算不错，相敬如宾给足她尊荣。
还有一直坚定不移站她身后的父母兄长。
这一次，她似乎不再是一个人。
我能感觉到我的身体逐渐变得透明，直到彻底消散。
温婉，再见。
远在另外一个时空病床上的我也终于在饱受病痛和药物的双重折磨下，瞪大着双眼咽下最后一口气。
从此这世上，再无周野。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