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的耳边还是有那些声音吗？”

林寥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女人美丽的侧脸，她眨了眨眼睛，嘴角扯起了一抹牵强的笑容。

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天花板。

与其他科室扑面而来的消毒水的味道不一样，黛西的医疗诊室里面有一种散不开的栀子花香气。

似乎是久久没有听到回答，黛西医生以为她还在催眠之中，试探性地又问了一声，“林小姐？”

“是的，黛西医生。”

黛西看着她的眼睛。

怎么说呢？那双眼睛里面乌泱泱的一片，无欲无求无爱无恨，一片死寂，像是将死之人的眼睛。

林寥勾了勾嘴角，没有其他精神病人般的嘶吼喊叫，她的表情和行为都很平和。

像是一个正常人一样——像是，却又不是。

“您还是不能放下吗？”

林寥叹了口气，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脑海里，那句令她堕入深渊的话语久久不散。

“寥寥，你是姐姐，月儿年纪小，身体又弱，她要是被绑了，根本扛不过去，难道你想看她死吗？你这个当姐姐的不能那么自私，你得保护妹妹！你去代替她，好不好？”

后来，她几乎丢了一条命。

千辛万苦回到家，她正好赶上林月十八岁的成人礼，以及她跟林廖青梅竹马的男朋友顾淮之的订婚仪式。

而林廖消失的一个月里，林月擅自用了她的设计图参赛并获奖，名声大振。

林寥想反抗，他们却拿出她精神不正常的诊断书，把她所有的痛苦伤疤都在人前一点点地撕开。

“我忘不了。”

她皱了皱眉，情绪测试的仪器突然开始剧烈颤动着，各项指标也在飞快的变化着。

“林寥，你冷静一下！”

林寥抬起头，嘴角勾起一抹笑容，“黛西医生，这是你第一次如此慌张的叫‘林寥’的名字。”

她从椅子上坐起来，身上连接的数据线被一点点地扯下来。

“不过我不是林寥，我有名字，”‘他’歪着头想了想，嘴角笑得玩味，“不过不重要，不要刺激林寥，不然我会杀了你们。”

男人笑了笑，“我在想什么死法比较适合黛西医生，不如就把你的肉一片片的割下来，然后腌制入味。”

“我知道了，沈未燃。”

黛西皱皱眉，林寥在她这里就诊的时间不短，她也不是第一次遇到沈未燃了。

那是一个极具攻击性的人格，有着极强的反社会意识，准确的说，那是个疯子，不折不扣的疯子。

而他说的，也是实话。

沈未燃这个人格的诞生，是为了保护林寥，所以，只要不损害林寥的利益，他就不会做出什么过分的事。

但是，可怕的不是他，是林寥分化出的另一个人格。

“黛西医生？”

突然的声音响起打断了黛西医生的思绪。

林寥看着被自己扯落的设备，有些茫然。

“刚刚他……来了吗？”

黛西看了看她，转过身去配药，透过桌子上的镜子，她看到了林廖瘦削的身体，乌黑的中长发，几缕碎发随风飘动着，刘海很长，低下头的时候人们会看不到她的眼睛。

“看样子我对您的催眠毫无用处，林小姐，如果您自己不想改变的话，是不可能从人格分裂这个黑洞里走出来的。”

林寥抿抿唇，许久之后点了点头。

黛西又拿出了一堆药，白色的药片看上去让人莫名的不适，林寥缩了缩脖子，感觉自己不是很想吃。

“好好吃药，林总他们才能放心。”

“他们真的会放心吗？”林寥顿了顿，“他们不想让我死掉吗？”

林家是海城的豪门望族，有三个孩子。

大儿子林知繁虽然是养子，却聪明绝顶，二十多岁就已经成了公司的一把手，三小姐林月，活泼可爱，已经跟许家订婚了。

而她是老二，最多余的那一个。

对上，她没有长兄林知繁聪明可以经天纬地，对下她没有幺妹可爱。

沉闷且孤僻，性格上也不是很招人喜欢。

三年前，她被自己的亲生父亲与绑匪交换自己的妹妹林月，之后她就得了人格分裂和很严重的幽闭空间恐惧症。

后者还是其次，关键就在于在她的身体里现在已知的是有三个人格。

林寥一开始就知道自己身体发生的一系列问题，以及，多出来的那几个人格。

“他们很好，没有攻击性，他们……可以留下来吗？”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林寥是这么问黛西的。

“不可以，因为只有他们不在了，您才是一个正常的人，林小姐。”

黛西还是这样的回答，明明脸上是温婉的笑容，却又让人感觉到不寒而栗。

——可他们可以跟我说话。

漆黑一片的人生里，我的多重人格成了可以救赎我唯一的光。

“在所有人看来我都很多余，不是吗？”

“林小姐……”

林寥扯了扯嘴角，“不好意思，是他告诉我的。”

“林小姐，以后请不要按照他所说的来，不只是人，在所有的人格分裂之中，都会出现善恶的区分……”

“嗯。”

“所以有的人成了天才，有的人听从恶的一面，成了罪犯，善恶往往只在于人的一念之间。”

林寥看着她，一双眼睛乌泱泱的像是隔着浓重的黑暗，话语玩味，“那么，黛西医生，我你眼里我是善是恶？”

黛西看了看她，低下了头。

林寥笑了笑，话语中有些平和，让人无法把她与那个把实验鼠放进关着蛇的笼子里，眼睁睁看着生命消逝的人联系在一起。

出了心理咨询室，林寥耸了耸肩，看看自己手心里的药。

“要不扔的远一点吧？在这里被黛西医生看见了不好……”

她自言自语道。

“什么嘛，为什么会让我来看这种医生，明明……你就是个很正常的人啊。”

男人脸上是嚣张的笑容，露出一对虎牙，看上去有种说不出的活力，像是太阳一样发着光和热。

沈未燃撇了撇嘴，吹了个口哨，无奈地摊了摊手，“还不是你觉得孤单才会有他们？如果不解决根源的话……”

“沈未燃……”林寥突然冒出来一句。

走至楼下，夏日灼热的太阳光照了过来，咸咸的海风吹过，穿过她略长的发梢，送至远方。

有点……不喜欢。

“怎么了？”

双手背在脑袋后面的沈未燃挑了挑眉，慢条斯理地看过来，四目相对的时候，露出了一个笑容。

她支开伞，恍惚间竟也看到沈未燃张开手，似乎是想帮自己撑伞，林廖冷哼一声，躲过了他的手，纤细修长的手指穿过伞柄。

“不麻烦你沈大少了。”

林寥叹了口气，在心里挣扎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如果我想杀死什么人的话，你会陪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