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前,妾身在边境捡到一个重伤濒死的男人,将他带回乌城救治。”
“我们相处了大半个月,从彼此提防到两情相悦,他告诉妾身,自己叫纪长风,是正在边境领兵作战的骠骑将军。”
“因着急赶回战场,他伤势稍有好转,就离开了。”
“临行前给了妾身一枚玉佩,让妾身等他凯旋归来,风风光光地嫁给他。”
“谁知……”
“妾身此番上门,是想抱牌成亲,给他服丧……”
说完,从腰侧荷包掏出一块玉佩,递给身后伺候的丫鬟。
丫鬟检查了一番,方将玉佩呈给纪长卿。
那是一枚羊脂玉**的勾云纹佩,白皙细腻,温润柔和,有着被人把玩过无数遍才有的动人光泽。
纪长卿摩挲着玉佩,微微垂下眼眸。
除了他的心腹,没人知道,“纪将军”和“纪丞相”其实是同一个人。
他九岁那年,长兄吃汤圆噎死。
母亲自责不已,悲悔交加,几近疯魔。
他悄然埋葬长兄,扮成长兄的模样,哄骗母亲说他活过来了。
母亲信以为真,慢慢好了起来。
从此他一人分饰两角,一边做自己,一边扮长兄。
“长兄”习武,他习文。
母亲望子成龙,他考完武举考科举。
一不小心集文臣与武将于一身。
因怕露馅,他考上状元后就请旨外放,到小地方当知县,“长兄”以不想离胞弟太远为名,去了邻县当县尉。
山高皇帝远,上司也离得远,他这个县太爷平日在不在衙门没人知道。
反正状纸照接,案子照审,政通人和,只是县太爷不露面,一切由师爷主持而已。
有游隼帮他即时传信,传递决策易如反掌。
就这么一路糊弄,从知县到知府,直到官拜丞相。
地方官可以随便糊弄,丞相可是要天天上朝的,他不得不安排“长兄”战死。
这枚玉佩,是在“长兄”战死之前遗失的。
彼时他诱敌深入,被一个参将出卖,中了敌军埋伏,死里逃生,晕倒在距离乌城二十多里的河谷里。
再次醒来,已是三天后。
身上的伤包扎好了,烧也退了,人躺在乌城一间破庙里。
佩剑和长弓都在,唯独不见了荷包和随身玉佩。
本以为是逃亡途中遗失了,却原来……
他抬眸看向不远处穿着素衣,簪着白花,一副哀戚模样的娇俏女子,心里嗤笑了一声。
原来是被这个小骗子顺走了。
相处了大半个月?
两情相悦?
临别赠玉,让她风风光光嫁给他?
满口胡言,眼都不眨,显然是欺诈惯犯。
冯清岁见对方捏着玉佩半晌没说话,心里略忐忑。
她刚才这番话,没有什么漏洞吧?
虽然救治时间拉长了点,感情无中生有了点,但纪长风战事繁忙,应该没时间写家书,纪家人理应不知他受伤之事,也就不可能知道相关细节。
她想了想,加了句:“丞相若是不信的话,妾身可以描述一下他的独有体征……”
独有体征?
纪长卿脸色一黑。
这女人该不会……
他捏紧玉佩,开口制止:“不必。”
“这枚玉佩是我和长兄出生前,父亲亲手为我们雕刻的。”
“我和长兄向来玉不离身,他既然将玉佩送给你,足以说明你们关系匪浅。”
她这是……过关了?
冯清岁松了口气。
“那我们这就择日拜堂?妾身一介孤女,无父无母,亲事不必大办,到祠堂走个仪式即可。”
纪长卿:“……”
放着好好的救命恩人不当,非要当寡妇,到底图什么?
“姑娘贵姓?”
“妾身姓冯。”
“冯姑娘,”纪长卿正色道,“你是家兄的救命恩人,我们纪府如何能恩将仇报,让你和家兄结阴婚?”
“你若想成家,纪某可以给你找个良人,置份嫁妆,让你风光大嫁。”
冯清岁咬唇,右眼憋出一滴泪。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见识过纪将军这样顶天立地的伟男儿,妾身如何看得上那些凡夫俗子?”
“罢了,妾身出身卑贱,贵府不愿接受妾身也很正常。”
“妾身这就回乌城,给将军刻个牌位,守着牌位过日子便是。”
纪长卿:“……”
有过救命之恩的未婚妻从一而终,想守寡当贞妇,纪氏却连门都不给人家进?
真要由着她这么做,传出去,纪氏的名声也要不得了。
他叹了口气:“守寡的日子不好过,冯姑娘一个未出阁的女子,何必上赶着当寡妇?”
冯清岁:“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为将军守寡,妾身甘之如饴。”
纪长卿:“……”
冯清岁越是坚持,他越是怀疑她的来意。
难道那些视他为眼中钉的世家,在刺杀屡屡失败后,决定换一种花样对付他?
比如找个美貌女子给他当寡嫂,再构陷他悖逆人伦,私通寡嫂什么的。
就在这时,母亲身边伺候的大丫鬟春云面色慌张地冲进厅堂。
“二爷,老夫人被桂花糕呛住了!”
他脸色骤变。
立刻起身,大步流星地走出厅堂,直奔内院。
见母亲双手抓着脖子,嘴唇和指甲一片青紫,福嬷嬷在一旁慌乱拍背,多年前的场景重现眼前,手脚一片冰凉。
尚未做出反应,一道纤细的身影从他身侧掠过,冲至母亲身后,一把推开福嬷嬷,双臂环住母亲腰部,抱着她向后冲击。
认出那是冯清岁,他呼吸一滞。
来不及思考这女人怎么跟进了内院,便要上前制住。
却被对方带来的胖丫鬟张臂拦住去路。
“**正在救人,请勿打扰。”
救人?
分明是杀人!
“放肆!”
纪长卿怒不可遏,伸手扯住胖丫鬟手臂,要将她扔到一边……一扯,二扯,三扯,竟没扯动?!
错愕之际,母亲“啊”一声吐了喉中东西出来。
冯清岁松开环抱的双臂,扶她到椅子坐下。
胖丫鬟退到一边。
“娘!”
纪长卿大踏步上前。
“您感觉怎么样?”
“娘没事了。”
戚氏咳了几下,脸色缓过来,扭头看向冯清岁。
“多亏这位姑娘,不知姑娘是?”
纪长卿暗道不好,冯清岁却已开口:“妾身乃纪将军的未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