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陆景桓倚着冰冷的墙壁,指尖紧紧攥着胸前的破布衣襟。
听着屋内传来的对话,心底泛起一阵刺骨的酸涩。
脚上的伤口因长时间行走早已裂开,他只能拖着那条僵硬的腿,一瘸一拐地往回走,步伐沉重而迟缓。
寒风如刀,刺过他单薄的身躯,他冻得瑟瑟发抖。
眼眶里那滴打转许久、始终未落的泪水,终于从模糊的视线中滑落。
划过他那满是皴裂的脸颊,仿佛在瞬间凝成了冰霜。
回到那间破旧不堪的小屋,他蜷缩进散发着潮湿霉味的被褥中。
四下无人,他才敢放任自己剧烈咳嗽起来。
咳声撕心裂肺,仿佛要将五脏六腑一同咳出,喉间再次涌上那股熟悉的腥甜。
他紧闭双眼,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苦役营医官的警告。
“你患的是肺痨,若能每日服药调理,情绪平稳,或许还能拖上几月;若不然,最多不过半月光景。”
半个月......
那个被家人认定有福运护体的他,如今竟只剩这短短半月的性命。
可这样也好,半月之后,他便能彻底挣脱这个家,再也不必面对这些无尽的伤痛与失望。
次日清晨,下人敲响房门,唤他前往正厅用膳。
他拖着伤腿,一步一挪地从偏僻的静心苑走到正厅门口时。
爹娘、长兄与陆云泽一家四口早已围坐在桌旁,笑语盈盈地动起了筷子。
娘亲满眼柔情地给陆云泽夹菜,嘴里絮絮叨叨:
“小泽,多吃些蟹黄,这对你身子大有好处。”
曾经,娘亲也是这般轻声细语地对他关怀备至,夹着满满的爱意递到他碗中。
可如今,物是人非。
他不过是个外人,顶着叛将之子的污名。
若非陆氏念及旧日养育之情,怕是连这立足之地都不会留给他。
这时,一道清亮的声音响起:
“大哥,你来了。”
陆景桓抬头,只见面前的少年身披蜀锦裁成的华美小袄。
头顶金冠熠熠生辉,手里还握着那块长兄为他寻来的暖玉汤婆子。
模样养尊处优,气度不凡。
而这些珍宝,过去皆是属于他的,如今却成了陆云泽的点缀。
陆景桓低头瞥了眼自己身上那件粗糙破旧的麻衣,连回应这声“大哥”的勇气都没有。
似乎察觉到他的沉默,陆云泽眼底闪过一丝得意,面上却故作讨好:
“昨日我突发恶疾,爹娘和长兄忙着照料我,才没去接大哥,大哥不会怪我吧?”
陆景桓还未开口,长兄已一把拉过陆云泽,让他坐下,爹爹也连忙打圆场:
“怎么会呢,他哪会为这点小事生气,景桓,你说是不是?”
是啊,他哪敢生气。
陆景桓望着桌边那四张摆得整整齐齐的凳子,默默站在原地,脚步未动分毫。
他如今不过是个罪奴,怎敢与陆府的主人们置气。
在苦役营那几年,他早已被磨得棱角全无。
明白唯有认清自己的卑微身份,不越雷池半步,才能免受那些皮开肉绽的酷刑。
一想到那些鞭挞与折磨,他的手指仿佛又隐隐作痛,指节发白。
这时,娘亲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下人竟未给刚归来的他准备座椅。
忙挥手让仆人搬来一张矮小的木凳,招呼道:
“景桓,快坐下吃吧,别站着了。”
陆景桓却退后一步,恭恭敬敬地躬身行礼,低声道:
“罪奴身份卑微,按规矩不敢与主人同席用膳。”
话音刚落,门外那道华贵的身影骤然僵住。
他这番话一字不漏地传入萧清瑜耳中,她秀眉紧蹙,脸上浮现出显而易见的不悦。
陆家人闻言,脸色也瞬间变得僵硬,气氛凝滞如冰。
倒是陆云泽眼疾手快,一眼瞥见站在门口的萧清瑜。
旋即用袖子掩面,眼珠一转。
泪水如断线珠子般滚落,滴在桌上,哽咽道:
“大哥这么说,是嫌我占了他的位置。既然大哥回来了,我走便是!”
“这些年多谢爹娘和长兄的照料,儿子不孝,怕是不能为你们养老送终了。”
说罢,他作势起身,朝身后的白墙撞去。
可那动作慢得刻意,头颅倾斜的角度分明,连手掌护住额头的小动作都清晰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