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绣着金线的蟠龙云纹靴停在了她的面前,再往上便是五爪金龙的皇帝冕服。
那个男人依旧身形高大,身姿笔挺。
岁月似乎未曾在他的脸上留下半分痕迹,一如既往的温润如玉,风度翩翩。
而此刻那个男人手中拿着火折子正漫不经心地点燃帷幔,嘴角带着一抹似有若无的讥笑,冷冷地看着人不人鬼不鬼瘫倒在地的李双晚。
他缓缓道:“李双晚,看在你李家曾对朕有过一丝助力的份上,朕今来亲自送你上路。你们李家人啊,命可真贱。”
其实,凌恒不来点这把火,她也快要饿死了。
可是她实在想不明白啊,半年前他们还夫妻情深,浓情蜜意。
人的心肠难道真能一夕之间就变得如铁石吗?
为什么呀!
蓄集最后一丝力气,李双晚开口询问:“凌恒,为什么?我自问没有半点对不起你的地方,为你生下淳宁,精心养育数年,终将他的身子一点点养好。我李家更是助你登上这至尊之位,稳定江山。可你却屠戮我李家九族,如今又来焚我,你我夫妻十载,临死前能不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这半年来,她放在心尖上的儿子渟宁一次都不来看她?
为什么人可以突然凉薄到如斯地步?
凌恒厌恶皱眉:“夫妻十载?呵,李双晚,你让朕觉得恶心,朕又岂会碰你的身子。”
“你,你说什么?”脸上仅存的最后一点血色突地全部褪去:“淳宁不是你的儿子?可你对他……”
“呵。”凌恒的嘴角勾着一抹冷笑。
“成婚当晚你以为与你圆房的人是朕?一个叫影的低等暗卫罢了。难道你就没有怀疑过,每到夜幕降临后,你总会很困乏吗?”
李双晚当然怀疑过,可她的身子在半年前受过重伤,她以为那段时间是自己身体没养好的缘故。
“那是因为朕每晚让你喝的茶里下了蒙汗药啊,蠢货。影没让朕失望,只一次,就让你怀上了孽种。”
“还有。”他嘲讽道,“那个孽种,朕允他出生,只是因为朕的淳宁身子骨太虚弱,黄太医说需得新生儿的心头血为药引方可续命。那孽种流着你的血,果然是一副极好的药引,渟宁的身子果真一点点好起来了。”
李双晚身子猛烈颤抖,她熬干心头血精心养了九年的孩子,凌恒现在来告诉她,那不是她的亲骨肉?
“淳宁,你是说渟宁不是我儿!我儿一出生就被你杀了?他,他是谁,是谁!”
这些日子她哭得太多,眼泪已经流干了,出口的声音如同撕裂的皮肉,带着斑斑血迹,将冷宫重重飞灰震得支离破碎。
凌恒一字一句说出口:“你永远,都不会知道,他是谁。”
李双晚剧烈咳起来,紧接着大口大口的血从嘴里喷涌而出。
眼里流不出泪,可血还没有流干,那血便代替她的泪水从她那双绝望的双眼里汹涌滚落。
为何渟宁的眉眼与她肖似?为何她替别人养了九年的孩子她都没有发现?!
为什么,他究竟是谁!
生产当日,胎儿过大,她痛了两天两夜方将孩子生下来。
谁曾想她怀胎十月,那般艰苦生下的孩子,成了别人的药引!
生产后,她就垮了身子。
那时凌恒心疼得不得了,将黄太医请来给她看诊。
黄太医把脉后,忧心忡忡道:“恒王妃,您生产伤了身子啊。”
凌恒脸色一白,忙问:“黄太医可有何办法?”
黄太医摇头:“王爷,王妃的身子垮得太厉害了,已不适合再生育。若是……怕有性命之忧啊。”
“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黄太医,你医术在整个太医院里都是数一数二的,不管如何,还请你想想办法,本王定有重谢。”
黄太医继续摇头:“实不相瞒,若非王妃底子好,此次生产大关是过不了的。请微臣一句,为了王妃的身子着想,王爷……”
后面的话很明确,王爷与王妃最好还是不要再同房了。
待黄太医走后,凌恒坐在她的床边,紧紧抱着她:“对不起,阿晚,是我的错,我不好。恒王府虽不富有,但你放心,哪怕倾尽恒王府所有,我也定会医治好你的身子。我恒王府的后院,也只有你一个女人。”
她信了,他表现得多深情啊。
这之后的一段日子,凌恒更是事无巨细亲喂汤药,伺候榻前,半步不离。
就连原本不看好他的父亲也对他渐渐改观,从一开始的反对到最后全心襄助。
哪曾想,那一碗碗被喂入腹中的汤药,早就被凌恒下了毒,夜夜折磨得她生不如死。
李双晚愧疚极了,凌恒还是年纪轻轻的大好男儿,血气方刚,又是皇子之尊,身边怎能没有女人服侍。
于是,她含泪亲自将他身边一个叫青莲的婢女送到了凌恒的床上。
后来,他当上了太子,又登上了帝位,东宫和后宫的那些女人也全是她忍着锥心之痛帮着一个个纳进来的。
景章帝生有六子,大皇子凌稷早早被册封为太子,余下五子只四皇子凌恒和二皇子凌云一个被封为恒王,一个被封为齐王。
其余三位皇子皆未封王。
北晋自建国以来便有不成文的规定,封王者无缘嫡位。
四皇子恒王凌恒势单力弱,母族势微,偏太子智谋才能不足,六子夺嫡血雨腥风,一旦搅入其中便是危险重重。
凌恒风华绝代,温润如玉,待人谦和有礼,在外人看来,他对皇储无半分心思。
她倾心于他,父母百般反对,说凌恒绝非表面上看上去那般和善无害,他心思深沉,又是皇子,而他李家手握重兵,本就被景章帝忌惮,她若嫁于凌恒,势必将李家推到风口浪尖上。
说已经为她寻了一门好姻缘,靖安侯世子崔小侯爷人品端庄,是她的良配,世子也倾心于她。
可她是怎么做的?
那靖安侯一家也在西北,难不成她这一辈子要困死在西北苦寒之地不成?
于是,她便自奔为眷嫁给了凌恒,最终将整个镇国将军府与恒王府绑在了一起。
爹娘和哥哥远在西北,因与北齐战事吃紧,连她的婚礼也未能参加。
而这,却是所有噩梦的开端。
十年夫妻,到底还是走到了今天,凌恒坐稳帝位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一道圣旨,给李家按上了“通敌叛国”的罪名。
李家全族三百八十一口,满门被诛,甚至连狗都没有放过。
镇国将军府,满目疮痍,血流成河。
“对了,还有一事,你的武功,也是朕找人废的。一个会武的女人,总有太多变数,朕不好掌控。”
凌恒嘴角挂着笑。
李双晚目眦欲裂:“你,竟然是你!凌恒,是你!所以当年那个自尽的刺客是你安排的。凌恒,你会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我愿生生世世入阿鼻地狱,永不得轮回,拉你凌氏一族下地狱,覆了这肮脏的北晋王朝!
凌恒对她的诅咒无动于衷,轻轻吹灭手中的火折子,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地上的人,话说得凉薄:“朕今来亲自送你上路,李双晚,不是所有人都有这样的隆恩,你当谢恩!”
说罢,拂袖而去。
漫天的大火烧红了半边天。
原来他此番来,就是为了来羞辱她,告诉她这些事,让她带着无边的恨意和不甘再被这火活活烧死。
就算下了黄泉也要她李双晚不得安宁,无脸见爹娘,无脸见李家列祖列宗。
让她死不瞑目!
苍天有眼,时光倒流,她李双晚重生了!
重来一生,她必会将那个人面兽心的凌恒给千刀万剐了!
再覆了这北晋的江山!
让凌氏一族也尝尝他们所在乎的一切被付之一炬的滋味。
前世你灭我满门,今生我覆你江山!
……
“阿晚。”一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将李双晚硬生生拉回这吃人的血肉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