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氏用了很多手段,都没能撬开亭秋的嘴。她始终不肯说出自己在府外的帮手是谁。
即便如此,郑氏还是狠狠发作了庄子的管事。他同妻子一人得了五十杖笞刑给赶了出去。
亭秋则被灌了麻药,扔在了偏僻屋子里。
亭秋离府当日,我没有相送。
太守嫁女是很热闹的,在一片喧嚣里,我躲在房中细细把玩原本属于亭秋、如今属于我的平安锁。
我买通了为亭秋装扮的婢女,命她摘下此物。
亭秋走后数日,传来遭遇山匪的消息。
但郑氏与父亲早已安排了精兵强将,埋伏在送亲的人里,那些山匪并没占到便宜。
亭秋最终嫁入了公孙府。
我想我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她。
而我如愿嫁入郑家。
灯火葳蕤里,郑曜一张脸流露出喜不自胜的神情。
我向他盈盈一笑,随即低下头去,与他同饮合卺酒。
行罢周公之礼,郑曜搂着我腰沉沉睡去。
他本不出众的五官在绢枕挤压下颇有几分丑陋,唇边还有口涎。
我不耐看他,背转过身去,看着龙凤双烛幽幽燃着,照亮了满绣瓜瓞绵绵的帷帐。
天色终于亮起,我随郑曜祭祀宗庙,拜见翁姑,真正成为郑家的少夫人。
我再也不必艳羡郑氏,艳羡她后院之中说一不二的主母威风,艳羡她锦衣华服金堆玉砌的做派。
只要我能将郑曜牢牢攥在手心里。
郑家以冶铁起家,如今生意分布于各业。
郑曜时常外出巡视。
床笫之间夫妻情好之时,我央求郑曜带我一起去吴郡。
婆母并不是刁钻妇人,只要牵涉到子嗣,一切无有不准。
最终我与郑曜顺利成行。
我不喜欢郑曜,却爱听他与铺子的管事谈论成本盈亏,却爱看他拿着厚厚的账本凝神苦思。
昔日我在府中,学的技艺总脱不了以色侍人的藩篱,于算账管家这些主母该会的本事一窍不通。
可耳濡目染下,我总能摸到一些门道。
吴郡民风开放,百姓安居。
我常带着婢女上街,观察人情百事,甚至拿了一笔私房钱出来,从海商那儿购买了一批珍珠,等回齐地时再行转卖。
丞相府中的亭秋彻底被我遗忘,如果不是他的出现——
那日我带着婢女外出,临行之日在即,准备为婆母打点些礼物。
路上听见小贩叫卖冬瓜糖,便命婢女买了送给郑曜,只身坐在二人抬的青布小轿里向前行去。
走着走着,只听见轿夫惊叫,“哪里来的贼人,可知我们是谁家的!”
轿身猛烈颤动起来,我一凛,从鬓上拔下金钗,在掀开轿帘的一刹,借着日光狠狠扎向来人。
金钗滑落,来人反钳制住我的手腕,将我从轿里带出,拐入穷巷。
他蒙着面,我看不清长相。
却感受到他鹰隼般锐利的眼光。
他将匕首尖抵在我喉咙处,声音放得很低,说:“你不是亭秋,你是许仲容?”
有了这句话,我反而不害怕了。
能从这么短的接触时间里发现端倪,这样问我的人,只有亭秋没被审讯出的帮手。
男人记挂着一个女人,除了喜爱她,哪有别的理由。
我与亭秋拥有同一张美人面。
看在这张脸的份上,他不会对我怎样的。
我做出簌簌发抖之态,颤声问:“你是谁?”
他单刀直入,问:“嫁入丞相府的应该是你,为何换了亭秋。中间出了什么岔子?”
我泪盈于睫,将责任甩到郑氏身上:“亭秋装病的事情被郑氏发觉,她恼恨姐姐,让亭秋顶了我的身份嫁入丞相府,又迁怒于我,将我许配回她的娘家。公孙瑾性情暴虐,郑曜也不遑多让。姐姐曾说有人接应,那你为何不去京都寻姐姐?”
砰一声,平安锁滑落在地。
项上传来细密的痛意,原来男人失神之下,以匕首蹭破我的肌肤,意外割断悬挂平安锁的红绳。
“它为何在你这儿?”他俯身拾起平安锁,指尖轻轻摩挲着。
我任由泪珠大颗大颗落下,“是姐姐留给我的。她说这是她最珍贵的东西。”
最珍贵的东西。
男子低声重复,忽然摘下面巾。
我讶异于他的容貌。
面如冠玉,目若朗星,亭秋何德何能,能拥有这样的情郎。
他望着我,仿佛是透过我的脸凝视着远方的亭秋。
他道:“我守在庄子附近,却等不来亭秋归来。后来上京路上,我假扮山匪,远远同新妇对望一眼。仅仅一眼,我却心肝肠寸断。原来冥冥之中我已感觉到,那新妇不是你,而是亭秋。
“我身中数箭,疗养数月才好。又得知亭秋业已出嫁,你们来到吴郡,我才找到机会。”
好一对苦命鸳鸯。
此刻我无意探问他与亭秋的前情,心底迅速盘算,如何能将他永远支开,省得让他知晓替嫁真相,狗急跳墙。
急中生智,我大声道:“亭秋最大的过错,就是将希望寄托在你身上。我们女子的命运,从来由不得自己做主。
“我如果是你,就去从军,绝不会屈居在乡里做个游侠儿。焉知日后没有飞黄腾达的时候。难道现在的你能将亭秋从公孙府里拯救出来?”
他默然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