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九。
观音诞。
京郊的古安山上游人如织。
顾青带着两名侍女走到半山腰,寻了处凉亭落脚。
侍女白桃拿出帕子给顾青擦汗,“小姐,一路上你都歇了五六次了,再不走快些,就赶不上古安寺放观音斋了。要不我去给你找顶轿子过来?”
“不用。”顾青接过手帕,在汗湿的颈边按了按,“这一路地势陡峭,坐在轿子里面反而心慌,赶不上就赶不上吧,这么大的寺庙总不能少了吃的。”
白桃蹲下身为她捏腿,“小姐往年对观音诞都没什么兴趣,怎么今年偏要老远地跑过来?家里还有一堆嫁妆单子要整理呢,要是老爷知道了,又得说奴婢没看好小姐。”
顾青点点她的额头,对侍立在旁的另一名侍女抱怨:“绿瑶,我就说不该带她来,看这小嘴叭叭的,比婆子还唠叨。”
白桃撅嘴,“你就嫌我啰嗦吧,等小姐嫁去雍王府,我就不操这个闲心,让雍王来管着你。”
“哟,雍王?”附近有人轻笑,“这是谁家的小娘子啊,怎么巴巴地要嫁给雍王?”
说着话,一行人走近凉亭。
为首之人身量细长,眼泛桃花,颧骨微耸。他穿着一身宫缎团花锦袍,右手胳膊悬在胸前,拿一条绸带挂在颈上。
这人将顾青三人仔细打量,歪着嘴笑道:“听说京里有个病秧子痴恋雍王,还在陛下面前请了旨,今儿我算是见着了。小娘子,你莫不就是顾家那位大姑娘?”
他言语轻浮,顾青的侍女绿瑶迈前一步,挡在顾青身前。
她不声不响,盯着男子的眼神锐利如刀。
男子眯了眯眼,“你这丫环长得倒是不错,怎么,想忠心护主?”他讥笑一声,“不如跟我回隋府,让哥哥好好疼疼你。”
说完,他与身后的随从放肆大笑起来。
笑声方歇,就听一个柔和的女声在亭中响起,“隋有贤?”
男子一怔,随后拧眉,“谁准你直呼小爷的名字?”
顾青坐在石凳上,微微笑着,“你那条胳膊还疼吗?”
她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就激起隋有贤满腔怒气。
顾青看他的眼神充满不屑与嘲讽,让他又想起正月十五那个灯会上,他被雍王拧断胳膊扔在地上,四周京城的百姓围成人山人海,对他指指点点,讥讽嘲笑。
隋有贤甩甩脑袋,将那耻辱的画面从脑海中抛开,他对随从递了个眼色,转向顾青,“顾小姐,你以为做雍王妃很了不起吗?”
他眼底闪烁着恶意的光芒,“听说雍王并不想要你,你说,如果我今天在这儿扒光你的衣服,他会不会反过来感谢我,给了他一个光明正大退婚的理由。”
顾青冷眼看着他,“绿瑶,打断腿,算雍王的。”
隋府随从正按隋有贤的暗示包抄上前,听了顾青这话,不由一愣,这时,就见眼前一道寒光闪过,他们的发髻齐根断开,四人只觉头顶一凉,发丝纷纷飘落。
不等他们抬手格挡,背上又是一沉,身子不由自主往前一扑,就听“啪啪”几声脆响,四人腿骨纷纷被人踢断,正好跪倒在凉亭阶前。
绿瑶得手便回,亭前只剩下隋有贤一人站立,他半张着嘴,显然还没能从眼前的突变中反应过来。
顾青接过白桃递来的水囊,喝了口温热的蜜水,对他道:“隋公子,这下你可满意了?”
隋有贤瞪大两眼,连连退后两步,看顾青的眼神犹如看一个恶鬼,“你、你纵奴行凶!蛮横无理!我要到陛下面前告你!”
“你不妨试试。”顾青起身,“我与雍王是陛下赐婚,你蓄意破坏,目无尊上,我也要请陛下按罪论处。”
隋有贤狠狠咽了口唾沫,“满口胡言!分明是你见我与雍王不睦,故意陷害,伤我家奴!”
顾青轻笑,“既然隋公子拒不承认,那这里四个人就交给宗正寺过审。我相信没人敢在陛下面前说谎。”
“你放肆!”隋有贤吼道,“你是什么身份,宗正寺也是你配请的?”
顾青摸摸自己的脸颊,从容应道:“如果我这个未来的雍王妃不够资格,那么就请雍王出面,你说如何?”
隋有贤瞳孔猛缩,他忽地回头四下观望,担心雍王会在附近出现。
所幸的是,目力所及之处并无他人,想到自己刚才威胁顾青之事没有第三方知晓,隋有贤又松了口气。
“我劝你识相。”他压低声音,狠狠警告,“我与雍王的过节与你无关。今日之事,咱们最好各自揭过。你别忘了,我的姑母是瑜贵妃,惹恼了她,就算你当上雍王妃,也没有好果子吃。”
顾青摇摇头,“我也奉劝隋公子一句话,靠山山倒,靠人人跑。隋公子在京中恐怕不只雍王一个仇家,难道就没想过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
她无视隋有贤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幽幽说道:“今日不是隋公子放过我,而是我不与隋公子计较。否则,眼下该被打断腿的,可不止他们四个。”
隋有贤憋得脸红筋胀,他在京中一向欺男霸女嚣张惯了,哪里听得顾青这般严词数落。
他想要上前,却被绿瑶冷冷一盯,耳畔适时响起随从们痛呼呻吟的声音,他不由自主软了脚跟。
“顾小姐,是我小看你了。”他咬牙,“我隋有贤再不成器,靠的也是自家亲人,而你呢,你以为单凭雍王,你就能在京城横行无忌吗?”
顾青奇怪地望了他一眼,弯了弯唇角,“隋公子,我想你搞错了一件事。如果是在一个月前,有人敢对我无礼,他的下场不会比你更好。”
她抚了抚裙摆上的皱褶,对白桃与绿瑶道:“我们走。”
三人离开凉亭,沿着山路拾级而去。
隋有贤望着她们的背影,左手握了握拳,又愤恨放下。
他走过去挨个踢了踢自己的随从,“还瞎嚷嚷干嘛?能爬的都给我爬下去!不能爬的,就死在这儿吧!”
随从们素来知道他的凶狠,他们忍着剧痛,相互搀扶着撑起身体。
绿瑶只断了他们各自一条腿,还有一条尚能使用,四人拖着伤腿,一瘸一拐跟上隋有贤,仓皇朝山下挪去。
“殿下,就让他们这么走了?”师阳从一棵粗壮的树后现身。
在他头顶高处,凤泽着一身墨色锦衣,斜靠在树干上。
他松掌放开一只受惊的鸟雀,目随那只鸟儿掠过林梢。
“等他们回了隋府,你再处理。”他望向顾青主仆消失的方向,暗沉的双眸中掠过一丝幽光,“顺便问下悬烛,顾家的消息什么时候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