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愣怔间,叶饮溪赤红着眼开了口。
“死的人,为何不是你……”
闻言,裴昭的瞳孔更黑了,睫毛在他眼下打上一层阴影,叫他看起来更为阴郁,他嘴角卷起一抹讥讽的笑,道:“师尊此言差矣,怎么他少祈在你心里被奉为神明,我就是该死?”
他上前一步,残忍的黑眸中透露出一抹温情,“瑞狐死,是被世间法则抹杀。”
“祥瑞征兆、救世主?”裴昭冷不丁笑了下,再上前两步,睨着少祈死白的身躯。
“分明是蝼蚁之辈,本就该死……”
啪——
叶饮溪的手还高高抬着,而裴昭左脸微侧,又烫又麻,连那紧咬的牙关都被打的松开了来,一条血线从他嘴角淌出。
叶饮溪用半身灵力扇了裴昭一巴掌,嘴角瓮动,却说不出话来。
这一巴掌并未将裴昭打醒。
他静静的站了一会,突然笑了:“也是,师尊心中只有少祈,怎会知他厌我。”
叶饮溪心中苦的要命,心脏像是炸开,那血散到他四肢百骸,他双唇张张合合,却失了声。
替少祈辩解的话堵在心口,被血浸湿。
而裴昭眼前,一行发着红光的血字无端出现,那字幕一点点在他眼前浮动着,不断变换,越来越大,周边血色也越来越浓。
-不是的……-
-你不过是恨他上元佛陀寺写你字奇丑无比,高高挂起,叫你颜面尽失,千夫所指。-
-不过是恨他那日南山域都将你丢弃,叫你一人在乱世中苦苦挣扎,一剑一刀杀出血路。-
-不过是恨他于垂髫之时咒了你师弟两句,不过是恨他一剑封喉杀了你爹,不过是恨他肆意张扬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却不知他跪着一步一叩首往佛陀山爬,不知他断了手筋还为你提笔,不知他千辛万苦将字符高高挂起,是为求佛将你从疫病中拉出来。-
-子钦,阿祈他……怎会厌你。-
而这上天入地,敢这样唤裴昭子钦的。
唯有玉饮仙尊一人。
裴昭眉间紧紧蹙起,只得透过那字幕去看地上抱着少祈的叶饮溪,而叶饮溪双唇紧闭,也全然无心施法的模样。
直至字幕消散,裴昭也不明白,不明白那字幕从何而起。
更不明白这如同话本子一般的故事,竟能被这字幕将他与少祈连在一起。
与裴昭的思绪不同,叶饮溪只觉得不甘。
他想起少祈冒雨站在殿外,语气稚嫩却响亮:“师尊若要罚,连阿祈一并罚了。”
想起少祈银白发梢滴下的水渍,像泪。
想起少祈抓住自己手时那冰凉的触感,回头时那人轰然下跪,朝他磕头,直至头破血流。
他说——我同师兄一道,师兄无罪。
慢慢的,那双素来淡到失色的紫瞳染上风霜,平静的眉宇日日紧皱,珠圆玉润的嗓音变轻、变淡。
他说——罢了,师兄怎会知我心意。
好似再无人记得那年玉瑶桥头有位白衣少年,银发玉冠,手戴五指铃,在苍茫大雪中茕茕而立,眼中款款深情。
那人总被谁家师兄师姐高呼:“小师弟!”
闻声少年回眸浅笑,指尖划过他的唇,带动铃铛,叮叮作响。
他说——嘘,别瞎喊。
而少年目光尽头,永远站着一位墨发高束,脖颈处有伤疤的男子,那男子一身霜月冰凉,手中持柄木剑,眼中盈满天寒。
那人的身影与如今的裴昭重合。
叶饮溪抱着少祈冰凉的躯体,看着裴昭恶鬼般身躯,只觉得悔。
他越是想替江晚清解释,那些挖心挖肺的话便越是堵在心口,最后他只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谁都能说他该死,你不能。”
“我不能?”
裴昭唇间带血,沙哑道:“师尊莫不是忘了,你的小徒弟,我的小师弟,姓林名禾,字微之。而他离开后,在生辰日咒他永无归日的是谁?”
“好,师尊不喜,那便暂且不提这个,猎场之上,有人一剑封喉杀了我父亲,鸿蒙山一战,有人丢下你我背信弃义逃亡,师尊,你可还记得那人是谁?”
裴昭在一刹之间目眦欲裂,仿佛他跟前的不是昔日尊师与同门师弟,而是仇敌。
叶饮溪的头更低了,他攥紧手中食布,用力到将脆虾捏成了渣,“他只是……”
“只是什么?你又要说那时他不过垂髫?”
裴昭漆黑的瞳孔像是又蒙了层黑雾,他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后嗓音更为低哑,再次如阎王锁命般传入叶饮溪耳中。
“是,他咒阿禾永无归日时我也没想到一个不过垂髫之人心思如此歹毒……”
“但你敢不敢说他杀我爹时,年龄尚小不过垂髫?”
“敢不敢说他抢你我灵契逃跑时,年龄尚小不过垂髫?”
“敢不敢说当年鸿蒙山他放出万千恶鬼讨人性命时,年龄尚小不过垂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