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值夜的警卫没有让人失望。
王玄之躺下后还没来得及换个比较舒服的姿势,他们不期而至。
那是黑压压一大片人,两两并行,举着防爆盾,像一台战争机器一样徐徐推进,整个走廊里只剩下他们“咵咵咵”的脚步声。
这是警卫?!
现在连精神病院都这么内卷的嘛?
警卫标准居然如此之高!!
在王玄之的印象里,一般涉及到“警卫”“安保”这些职业,在岗的都是大龄职工,六十岁起步那种,一旦有什么突发事件,往往那些大爷们跑的比受害者还要快,等突发事件落幕时,大爷已经安全到家,并坐着摇椅端着大茶缸子来一杯茉莉花茶压压惊。
看着不断挺进的人墙,王玄之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中。
他总觉得这个精神病院的画风有些不太对劲,无论是病人还是院内设施、服务等,都与他印象中的精神病院格格不入。
魂不守舍之际,警卫已经来到那位“北地枪王”面前。
看清了“肇事者”后,顶在最前面的两位警卫明显松了一口气,他们熟练的用防爆盾牌把“北地枪王”拍倒在地,双手反剪在背后,一左一右将之架起。
陶小勇很配合,跟着他们转身就走,全程没有反抗,也没有语言交流,双方都熟练的让人心疼。
离开时,他昂首挺胸,明明是在押犯人,偏偏走出一种雄赳赳气昂昂的架势。
有那么一个瞬间,王玄之有些心神恍惚。
莫名的,陶小勇被带走的背影竟然和课本上那些英雄奔赴刑场时的写照重叠了——风拂起英雄沾满血迹的衣襟,发丝在风中乱舞。
当然,这里没有风,陶小勇的发型也不够飘逸,但气氛确实到位了。
王玄之狠狠甩了甩头,将这种离谱的联想驱逐出脑海,并在心中默默祝福陶小勇,真挚殷切的希望他在被调查时病情依旧不稳定。
某些时候,病情不稳定是一张非常坚挺的护身符,有逢凶化吉的神效,屡试不爽。
很快,警卫来到王玄之和范建身边。
居高临下的打量了这二人片刻,见二人“睡得”很沉,呼吸均匀,冲着后面招了招手,四名穿着白大褂的医护人员从警卫中挤了出来,麻利儿的将两人送到担架上。
啪!
镶嵌在屋顶上的护士此刻终于落地,发出一道清脆嘹亮的响动。
这种声音让王玄之下意识的想到了一块白白嫩嫩的肥膘子摔在案板上的动静,似乎,对方身上的骨骼什么的已经全部碎裂了,整个尸体都成了一块软肉。
王玄之耐不住好奇心,趁着众人不注意,不动声色的侧了侧身子,微微打开眼睛乜了一眼。
然后他就看见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
那是那具尸体的脸,不过五官已经完全变形了,就像是用铁锹狠狠把脸拍平了似得,颅骨受到挤压破碎,在天灵盖与发际线的位置。
虽然整张脸已经扭曲到没眼看的地步,但依稀能看出,对方的脸皮是白净的,这和王玄之在病房扭头刹那看见的脸完全对应不上,当时那一幕他的记忆太深刻了——对方的脸是褶皱的,像个风干的橘子,皮肤黑青,有一种重金属质感。
截然不同的特征又一次冲破了王玄之的认知,他默默闭上眼睛,心里却怎么都平静不下来,反反复复的始终在回荡着一句话:
“这是个人。
嗯,最起码死在这里的,是个人。
那么,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了?
......”
王玄之最终还是没想清楚答案。
不久后,他被送进了病房,医生缝合了他的伤口,并且把他的整个脑袋包裹的像个毛线球。
这一夜,他的病房外一直有人守着,来回踱步的警卫影子在昏黄的灯光下拉的很长,让他想到了小时候生病时焦急的在床前走来走去的大哥,居然莫名的温馨。
这是最近这段时间以来,王玄之睡得最甜美的一觉。
不过这种温暖在第二天就被打破了。
一大清早,两个顶着黑眼圈的警卫急不可耐的冲进病房,带上了道具后,把他送到了二楼的一间办公室里。
路上,王玄之已经迅速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不管怎样,这事儿必须和自己没关系!
办公室里陈设很简单,只有几条长桌,长桌后坐着六七人,除了昨天见过的老大夫外,其余人都是穿着便服,瞧不出身份。
老大夫笑眯眯的招呼王玄之坐下,还贴心的给他倒了杯水,看了眼他手上的“小玩具”后,又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呵呵的问:“小王啊,来了咱这里住的还习惯吗?你不要紧张,我们只是有几个问题要问你,问完你就可以回去了。”
“我没招你没惹你,你为什么要冲着我放屁?”
王玄之看着老大夫,眼神清澈。
老大夫脸上笑容凝固:“不是,我是在问你......”
王玄之喜笑颜开,带着小玩具的双手猛砸桌子:“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你是在和我说话,对不对?”
老大夫连连点头,紧接着,王玄之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兴奋的接茬:“您是早上没有刷牙,所以说话的时候跟放屁一个味儿,对不对?您的本意根本不是侮辱我,就是单纯嘴臭,我说的对吗!”
老大夫的脸已经完全黑了。
嘭!
一个四十岁上下的男人忽的猛拍桌子,喝道:“够了!老实交代昨天晚上的事情!”
王玄之木然的回过头,双眼直勾勾的盯着男人身后,瞳孔急剧收缩,脸上泛着不加掩饰的恐惧。
“你,你背上趴着个女人!
她看起来好年轻啊,正对着你耳朵吹气呢......
啊!
她跟我说话了。
她说,让我不要相信你的话,她就是相信你的话才死的。
她还说......”
男人原本还在冷笑,后面渐渐的神情变得不自然了,眼底隐隐有恐惧,连忙追问:“她还说了什么?你问问她,她叫什么名字?”
嘭!
王玄之撑着桌子跳了起来,大叫起来:“放我离开,放我离开这里,这里有鬼啊!!”
他双手抓住老大夫的胳膊,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对面几人:“你看啊,这些都是鬼,吃人不吐骨头,好可怕......”
除了中年男人有些魂不守舍外,剩下几人脸色黑如锅底。
十几分钟后,王玄之被送了出去。
临行前,老大夫只有一句殷切叮嘱——加大药量!
老大夫言出必践,果然开始给王玄之加大药量了,以至于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他除了神情萎靡不振的吃喝拉撒外,其余时间基本在房间里睡觉。
一周的时间一晃而过。
这一天,王玄之终于得到了外出放风的资格。
精神卫生中心的院子里,各色奇才正在上演十八般武艺。
一个体态肥硕的小胖子正站在升旗台上妖娆的扭动着身体,身上每一块肥肉都颤巍巍的,他脸上神情陶醉,小兰花指捏的毫无违和感。
看着他翩跹起舞的样子,王玄之觉得他一定是沉醉到类似的心理情境中,比如把自己想象成了一只美丽的蝴蝶什么的。
事实证明王玄之的猜测是对的,不久后,小胖子从升旗台上跳了下来,只不过跳跃的姿势完全没有蝴蝶起舞的美感,扑腾着两条胳膊,看起来像一只脱了毛的肉鸡。
之后的一个小时里,王玄之坐在长凳上看着胖蝴蝶飞来飞去,他顽强的一次次从升旗台上跳下来,然后爬上去,再跳下来。
王玄之竟然在他身上发现了一种坚韧不拔的优秀特质。
“大哥哥,你吃糖。”
一个穿着本院制服的小女孩笨笨跳跳的来到王玄之面前,她白白嫩嫩,看起来粉雕玉琢,脸上带着甜甜的笑容,胖乎乎的小手里捏着一颗绿色的水果糖递到嘴边。
迎上对方的刹那,王玄之愣了愣,随即笑了起来,目光和煦,接受了小女孩的糖果,清新的苹果香气在口腔里蔓延开来。
“你叫什么名字?”
“你猜?”
小女孩眨了眨大眼睛,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的,背着手蹦蹦跳跳的离开了。
“如果我是你的话,我现在就会把那颗糖吐掉。”
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将王玄之从出神中惊醒,他扭头一看,身后的人......不是范建还能是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