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朝府
当万赴开始根据隐约闻到的香味对今天的午餐菜品进行一通听似有理有据的分析时,司梁推测应该快到家了。
她们在奢华复古的街区穿行,穿过宅邸间的小巷,右转,一座有着低调不失奢华的正门的府邸便映入眼帘。
“朝府”——牌匾上的字遒劲而大气。
她隐约回忆起万赴喊过的一句“朝司量”。当时情况紧急来不及她细想,只简单在脑海里留下了一个令人不安的痕迹。
现在明确了朝字,她反而安下心来,更加平静地想着如何应对这完全陌生的朝家人。
她壮胆率先往里走去,刚迈过门槛,门口恰好有人迎出来。
“小舅?”
她克制住语气里的惊讶,看着眼前的男人,心底诧异无比。
“回来啦,怎么今天晚了点?”那个男人笑着回应道,又看向跟上来的万赴:“万赴小少姥也来啦。我们朝家的饭绝对管够,这次吃完保证你还念念不忘……”
司梁心情复杂地跟着不断闲谈的小舅走进这个家。
她没想到这个世界竟然和过去关系这么密切。万赴还是她的朋友,小舅还是她的亲人。那么很可能其他的家人也与之前是一样的人。
朝,这个姓又从何而来?
倘若她不随父姓司,那便是随母姓于。为什么是会是全然陌生的朝呢。兴许是母亲也随了母姓,代代追溯而上,是朝姓。她恍然大悟。
除了姓氏不同,还有很多地方也变了。
司量量的两个舅舅与她的妈妈关系并不好,甚至到了相互厌恶的程度。在自己家看见舅舅,绝对是件稀罕事儿。
她侧目去观察他,发现这个舅舅比她记忆中的年轻好看了太多。
他竟然比现在的自己还白,眉眼干净,五官精致,乌发用丝带优雅束在身后……竟然是长发?
她立即想起这片的古风建筑,以及“崇古大区”这个名字,有男人长发似乎也理所应当。
“嗯?我脸上有什么吗?”
小舅见她望着自己,摸了摸自己的脸。
“没……有,有的。”
她感觉自己此刻状态不佳,但脑子却不合时宜地冒出来了一个烂梗。
“是什么?”他有些焦急地摸了摸脸,“许是做菜时大意沾上油污了。”
司梁决定顺从心底蠢蠢欲动的念头,她深吸了一口气,平静地把话说完:
“有点格外的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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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餐进行得极其愉快,小舅似乎因为她的夸奖肉眼可见的开心起来。
她的心情也由此变得微妙。
从前她只当过被夸奖好看的人,这还是她第一次夸一个男人美。
当她看到小舅因为她随口一个烂梗变得羞涩喜悦时,心底似乎被什么东西充盈了起来,无意识的拢了手指,感受这种陌生的掌控感。
同时她并不习惯看到男人流露出这样的表情,刻板又猎奇地想笑。
但下一秒她回忆起了从前精心打扮的自己,瞬时收回了笑意。
她可不是小舅,她打扮是因为要拿出最好的精神状态做自己,而不是为了听男性夸奖。她替自己开解道,很快地略过了这个点,将注意力的重心放回餐桌上。
这个美丽的小舅在吃饭的时候也显得很活泼,甚至让人错觉她们是同龄人。
“西兰花这么做好吃吧?你们也适当吃点,抵抗自由基,不仅延缓衰老,还能保持健康活力。”
他愉悦地分享他的青春秘方,满意地看到司梁向西兰花伸筷,又将糖醋排骨将司梁挪了挪,继续谈起其它的饮食细节。
在他的家常话中,司梁前所未有地放松下来,享用着眼前的佳肴。
明明是与过去截然不同的人,却莫名地淡化了她面对这个家的陌生感。
小舅在那个世界心高气傲的形象,似乎直接被面前鲜活的他冲击得黯淡模糊起来。她甚至不太回忆得起曾经舅舅和母亲关系不好的原因了。
兴许是和姥姥姥爷对舅舅们的偏爱有关,母亲一直对娘家的不公愤懑于心,也因此影响了舅舅们和母亲的关系。
想到母亲,想到偏爱,她突然又有些食不下咽了。
司量量有一个看似幸福的原生家庭,不是大富大贵,但绝对算得上优渥。母亲温柔得体,父亲严肃慈爱,还有一个被捧为家族荣誉的聪慧弟弟。
身为长女,她觉得自己应该是很幸福的,但又总感觉对这个家没有彻底的归属感。
她的母亲怨恨她的姥姥偏爱舅舅,又将自己的偏爱明晃晃地给了儿子。
曾经的司量量隐约地感觉这里面有什么不对,但同在一个看不见的强大秩序里面,她似乎只能闷头接过这个接力棒。
所幸她遇到了尹修祁,那个接力的终点因为有他看起来曼妙至极,是一个可以让她的灵魂真正得到归属的家。
——但现在,她是朝司梁。
在这个女尊的世界,她的母亲,会不会多爱她一点呢?
触碰到这个问题,几息间她便感觉一阵心慌气短。
尽管她努力往坏处想答案很可能是不会,又一遍遍提醒自己这个世界不属于她,就算会,这份爱也不属于她。
但那种隐晦的期待依旧反复地拨动她的心弦。
“怎的,不合胃口?你是女子,合该多吃一点,别学思愈成日里说着减肥。”
小舅察觉到她的变化,用公筷夹起最后一只肥美脆嫩的黄金醉虾,塞到她的盘子里。
司誉。
一听到这个名字,她便不由自主地捏紧了筷子。
小舅的热情宠爱给了她几分面对这个家的勇气,但无法打消她最根本的畏惧。
在女尊,她真能竞争过司誉,赢得偏爱吗?
“司誉他、他……他减肥?”
她挑起话头,犹豫着不知道如何接下去时,后知后觉地记起小舅的后半截话,顿时被惊讶到了。
“是啊,他非说家里的午餐太油腻,不让送饭,在学校自己吃减脂餐。”
“……”司梁默默地听着,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接话。
“你不吃?那就是我的了!”
一双筷子飞快地夹走了她碗里的大虾。
一口下去,万赴满足地冲小舅竖起大拇指。
她万赴可不轻易夸人,但这个大虾的味道,把从选材到用料的精细功夫都体现得淋漓尽致,这必须亲自夸夸。
小舅美滋滋地接受了表扬,又看向司梁道:
“你要是没吃到最后一个感觉可惜,等下午新鲜食材送过来了,晚上你还能吃。我自己改进的新方子,妹莱叔做了十几年菜,都夸这个方子改得极好。”
“好。”
司梁被万赴吃得专心致志的模样吸引了注意,思维一下子被带到了吃虾上。
最后一只大虾已经没了,自己嘴里也还残存着鲜而不腥的余味,融着丝丝缕缕的酒香。这么一回味,才发觉自己之前都没细致品尝,估计大半碗连同最后一只虾都进了万赴的肚子。
万赴真是不论在哪个世界都初心不改,护食的程度和记忆里不相上下,司梁在心底感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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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用完餐,除了收拾碗筷的仆人,家里依旧没有其它人出现。
司梁早在就餐时就想问小舅其它人去哪了,只是担心突兀,不知道从何问起。
现在万赴这家伙吃饱了饭就脚底抹油不见踪影,她总算能安心找小舅打探情况了。
“中午的虾味道真好,可惜母亲中午不在家吃。”她一副对虾的味道念念不忘的模样。
小舅立马上了钩:“我也问过阿姊今天要不要给她送中饭,她说近日公务繁重,中午时间紧,与同事用营养餐先对付过去——噢对了,她又说今晚不用准备她的饭,她有约了。”
他撇撇嘴,似乎对约见的那位已经有所猜测,看了她一眼,没有多说。
“母亲要见谁啊?”
司梁被他的一个眼神勾起了好奇心。
“还能有谁,当然是你那个父亲,估计他又找你母亲装可怜装柔弱了吧。”
小舅不再掩饰地翻了一个白眼,随后郑重其事地拉着司梁道:“你要记得,远爹不如近舅,我们身上有着同样的基因,舅舅永远比爹亲,知道吗?”
“……”
一时之间,司梁不知道是先分析为什么父母约饭这件事很奇怪,还是分析父亲在小舅心里的形象到底是什么。
等她好不容易把脑海里那个父亲装柔弱的恐怖形象驱赶走,就听到小舅一连串阴森森地逼问:
“你在想什么?”
“来,舅舅考你一道题。”
“如果从小带你长大的亲小舅和那没用的老父男一起掉河里,你救谁?”
“请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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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好怎么答了吗?”
吃饱喝足的修立心瘫在躺椅上晒着太阳。她拉起左袖,用右手围住左腕戴着的黑色表盘,挡住晃眼的阳光凑近了看,终于看到等候已久的回信。
“你的时间不多了,小耗子。”
她打了个呵欠起身,带着恶意散漫地笑着说:“你的应阿姊马上就到了——啊,提醒你一下,我的继兄,你是被应家驱逐否认的怪胎,应姐真不是你能叫的。”
“更何况,你和司梁这般要好,难道不知道她说过的话?”
看着这个满口恶语的女人离开,修祈并没有感觉到一丝的放松。
门外传来模糊的低语,万赴应该已经到了。想到即将面临的处境,他的心开始无限下沉。
原身的身份似乎远比他想的复杂,竟然还与应家、应万赴有关系。
怪胎?驱逐出应家?他想不到原身究竟犯了什么大错,会这样被一个家族所否认。
但这些都不是最关键的,他隐约从那个性情大变的继妹口中窥探到一个猜测:
他被怀疑不是修祈本人了。
他在一瞬间有种毛骨悚然被盯上的恐惧。但是他很快就平复了下来,甚至有些发狠地想好了对策。
何必费尽心机解释讨好她们?在信息极度不对等的情况下,完全就是白费力气。
至于原身犯下的错误,又凭什么要他承担!
擒贼先擒王,直接把应万赴制服了,然后逼迫他们放他和司量量离开这个愚昧至极的小国家,这才是最上解。
今早意外被万赴压制只是一时的意外,他对自己的身手很自信。终究不过是一些牝鸡司晨的女人,在男女的绝对力量差异前,完全不值得畏惧。
一道脚步声响起。
他看过去,只有万赴一个人进来了。
“你是不是……”她在他面前站定,沉声道。
他低头佯装害怕,袖子里缓缓捏紧了拳。
“身上受伤流血了?”她将话说完。
在他的手臂青筋紧绷,拳头蓄势待发之际,猛一听到与预料背道而驰的关切,他顿时被惊得紧急遏制了挥拳的冲动。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早上还对她大打出手的女人。
“你、你问的我……受没受伤?”
“嗯。”万赴平静地注视着他,等待他的回答。
她自然垂在身侧的手拢成半拳,手心里的丝帕裹着一枚染血的金底钻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