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田省-长林市-玉饶县-政府大楼五楼

“林晓，你来政府办也有一年多了，就是这样做事情的。能力不行就自己滚。”

“你们就这么准备郦县长办公室的？”

“这点小事都不行……”

常务-副县长-王凯明此起彼伏的骂声像是360°环绕立体声，响亮地传遍了五楼四五十个办公室。

林晓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既不认错又不辩解，内心坦然地接受着谩骂。

她能有什么错，桌椅板凳的配置标准是政府办主任-罗前伟安排的。

悬挂的全省全市全县地图是罗前伟和她一起看着广告公司安装的，房间卫生是保洁打算完了，她又打扫了一遍，擦得都快比自家碗碟还干净。

站在她身边的罗前伟点头哈腰地认着错，不时转头再批评林晓两句，“小林，王常务说的赶紧记下来。”

林晓只得装模作样地写着王凯明的意见，其实屁意见没有，不过是寻个理由撒气罢了。

王凯明骂完了林晓，还没来得及拂袖离去，新来的县长在县委书记宋红军的陪同下走了进来。

王凯明像川剧里的变脸一样，阴云密布的脸瞬间堆满了笑容，弯腰和新县长握手。

林晓赶紧侧身悄悄地出了县长办公室，寒暄声和笑声从身后传来。

这样的场合，端茶倒水的活她都不配，因为级别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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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晓知道，王凯明不过是心里有气，恰巧自己级别低，又恰巧负责这事。

不过被人劈头盖脸骂个十几分钟的滋味是真不好受。

林晓出了县长办公室，没直接回自己办公室，而是躲进了卫生间里，45°仰望天花板，阻止眼泪流下来。

在卫生间的格子里，收拾好情绪，待了两分钟就出来了。内心中不断自我催眠着，不难过难过。

回到大办公室的时候，周彬装模作样地来和林晓核对工作，弯腰小声关切道：“你别放心上，老王郁郁不得志，拿你撒气呢。”

林晓向周彬笑笑，她何尝不知道呢。

玉饶县长的位置空了三个月了，一直是常务副县长王凯明主持政府工作，这次换届前，大家都猜王凯明要转正了，谁知竟然是不过而立之年的郦昊过来的。

最惨的是，王凯明今年51岁了，错过了这次机会，不出意外过两年就到人大政协了，就要退出历史的舞台了。

王凯明是从基层出来的干部一步一个脚印，走到副县长的位置用了三十余年。

而郦昊呢，湘田大学少年班一路本硕博（这里的湘田大学，可以理解为中科大），24岁毕业后人才引进到了鼓楼区，四年多后火箭提拔到县长。

周彬还想和林晓再八卦两句，罗前伟走了进来，“林晓，你过来。”

林晓跟着罗前伟进了隔壁的主任办公室，“林晓，常务今天心情不好，我也只能顺着他说。领导吗，脾气发了也就好了，这事你别放心上。”

罗前伟又说了一些不痛不痒的安慰的话。

依着以往的惯例，林晓会态度温和谦卑地说，主任，没事的。

可今天，她不知哪根筋搭错了，或是受了委屈太多，她也需要一个窗口宣泄，或者是她工作两年多了，又没犯纪律错误，谁也不能开除她。

“罗主任，没关系的，干什么不是工作，以后领导需要撒气，您提前告诉我，我就做个桶，保质保量完成任务。”林晓保持一惯地微笑，语气很好，态度也很好。

本来微笑的罗前伟听了这话，表情没调整好，有些诧异地看着林晓。

没想到一向温和的林晓竟然呛他，刚想再说林晓两句，却突然站了起来，“县长，您怎么亲自过来了？您有事，摁8100，我过去。”

林晓看到县长进来，忙侧身站到一边，轻声地喊了声县长好，就出去了。

郦昊记性极好，人或事基本是过目不忘。

刚才，擦肩而过，他觉得一定在哪见过她，竟一时想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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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下班回到家，两个舍友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

“晓晓，过来看会电视吧。”李慧向林晓招了招手。

李慧是玉饶县本地人，政府文印社的合同工，工作十几年了，政府办的人像麦子一样一茬一茬长，一茬一茬地割，铁打营盘流水的兵。

李慧性格好，人情世故上拿捏的死死，这让高中学历的李慧在几次机构改革中都留了下来。也有传言，她是因为和某个领导好上的，才会一直能留下来。

她平时住在老城区，家里在市区也有房子，孩子还在市区读私立寄宿学校，加班的时候不方便回家，才会住这里，一个月也就住个四五个晚上，主要是为了中午休息舒服才租的房子。

尚文娟从厨房里倒了杯水，递给刚坐下来的林晓，“今天王凯明发邪火的事情，整个大楼都传遍了，你最近别惹他。多忍忍。”

尚文娟和林晓一年大学工作的，不过林晓是省委-名校-选调生，尚文娟是参加省考进来的。

“知道了，忍字头上一把刀，万事不人祸先招。”林晓笑着接下尚文娟递过来的水杯，调笑道。

“林晓，你知道姐最佩服你吗？顽强的自我修复能力！”尚文娟竖着大拇指称赞道。

这换做是她被当众骂成那样，当时不敢哭，回家必须补上去，得痛哭流涕，哪里会像林晓这样云淡风轻。

林晓笑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她倒是想拍案而起，奈何实力不答应。

尚文娟还想替林晓叫屈，被李慧故意打断了。

李慧虽然是个合同工，不接触核心工作，但接触的人多了，倒是练就一副火眼金睛。

她一直觉得，林晓非池中物，她的学识、隐忍度、为人处世，都超过了她这个年龄的沉稳。

想起一年多前，她刚到玉饶县政府办的时候，假装镇定也不能掩盖自己的局促。

做了一年赵成花的秘书，现在的气质越发稳重与大气。按说再以省委选调生身份加持，前途应该不会差的。

可她刚上班就摊上那样的事情，再加上她长得太好看了，正派的男领导不敢用，徒增别人口舌，不正派的领导，哎，林晓怕是前途和婚姻都要坎坷。

想到这，李慧出口安慰道，“晓晓，罗主任人不坏，也有自己的难处，他今天就是护着你也没有意义，只会让王常务更生气，他顺着老王说完，老王火下来了，这事就完了。”

李慧当时在五楼西，都听到骂吼声了，也难为一个小姑娘了。

“慧姐，谢谢你。道理我都明白的。”林晓真心实意道谢，“花姐我都搞得定，王凯明的话我左耳朵进右耳出，过脑过心太累了。”

李慧不知道怎么接话了，这一年林晓过得有多难，她都看在眼中。

副县长赵成花是县政府最难搞的，她是省里安排下来挂职锻炼的，政治上有追求，后台有人，工作有能力，行事雷厉风行，标准高要求好，干不好就怼。

赵成花到玉饶县一年换了三个秘书，这在副县长里从来没发生过的。

林晓是第四个，最长的，干了一年，直到她离任。

那时，林晓刚从鼓楼区调过来，进政府办没多久，就被分给了赵成花做跟班秘书，开始了加班改材料，弄方案的，997的生活。

（副县长级别一般有两个秘书，县政府办副主任俗称大秘书，负责给领导写大材料、安排行程，跟班秘书是随行的，主要负责落实大秘书任务和领导口头指示，负责撰写小报告。）

“花姐D校培训后，应该就不回来了。”李慧看尚文娟回房间了，小声说道。

“定了？”林晓有过这个猜测，“她去哪了？”

“坊间传闻，去到科技厅还是发改委做处长了。”

林晓不知该庆幸还是难过，折磨她的花姐走了，哎，好不容易才适应了花姐的风格。

李慧看林晓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拍了拍她肩膀，也回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