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冬月初三,北漠侯府,主母院中,侯夫人眉头紧锁,看向沈若虞的眼神里带着些许惋惜。
“若虞,你与世子和离,必须自愿退出族谱,你可明白?”
沈若虞深吸一口气,挺直脊梁,平静地吐出两个字。
“明白。”
“包括瑾年也必须留在侯府,且永世不得和他们父子见面,你也同意?”
侯夫人再次确认,语气中透露出几分不忍。
“嗯,我同意。”
沈若虞微微颔首,声音虽轻,却透着决然。
“娘,你我之间的契约已经到期,按照当初的约定,该放我离开了。”
侯夫人无奈地摇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既你去意已决,我也不便再多说什么。但和离的事,你要自己同越衡说。”
“这么多年,你的付出我看在眼里。这样,你写一封请离书,等衙门审批过后,我会派人护送你前往你一直想去的岭南之地。”
沈若虞点头:“谢谢娘。”
回到房中,沈若虞一眼便看到了桌上那封已经拆开的信。
男人的字迹力透纸背,字里行间透露着深情与思念。
这便是她的夫君裴越衡写下的。
可笑的是,却不是写给她这个妻子的,而是写给那个曾经伤害裴越衡至深的青梅——江茗清。
裴越衡,侯府独子,天之骄子;江茗清,尚书家嫡女,才貌双全。
二人自幼相伴,亲密无间,是旁人眼中的金童玉女。
可十六岁那年,江茗清因皇命远嫁异族,裴越衡得知后,几近崩溃,甚至想公然违抗圣意,被侯爷拦下后,便将自己困在府中,浑浑噩噩,自甘堕落。
为了让儿子振作,侯夫人在慈孤堂找到了和江茗清有几分相似的沈若虞,花一千两银子将她买下,给裴越衡做夫人。
沈若虞虽出身孤苦,却生得精致美艳,慈孤堂的堂长视她如亲生女儿,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悉心教养。
这些年,裴越衡郁郁寡欢时,沈若虞就给她弹词唱曲。
裴越衡生病时,沈若虞便亲力亲为、彻夜不眠地守在床边,衣不解带地照顾。
数十年如一日,她承包了他的衣食起居,从一日三餐到日常琐事,尽心尽力,说起来是世子夫人,实则更像一个贴身婢女。
慢慢地,裴越衡开始接受她,习惯了她的妥帖伺候。
成亲三年后,沈若虞生下儿子裴瑾年,她原以为,幸福的生活终于要开始了。
可三个月前,异族忽然战败,江茗清也被送回了北漠。
裴越衡虽压抑着自己的思念,可江茗清的一封八字书,便如燎原之火,瞬间点燃了他心中的爱火。
短短三月,二人书信往来不断,频繁幽会。
连沈若虞苦心培育的儿子,也被江茗清的温柔手段迷惑,愈发亲近她。
看着夫君和儿子每日围着江茗清转,沈若虞难过之余也越来越清醒。
这个家,早已没有她的容身之地。
既如此,又何必再自欺欺人,做不属于自己的美梦。
沈若虞坐在书案前,深吸一口气,提笔,点墨,在纸页上留下娟秀的字迹。
【和离书】
一个月后,她就能彻底摆脱这个如牢笼般的府邸,去富饶的岭南,开启全新的生活。
写好和离书,沈若虞把它装进信封。忽而,院中传来脚步声。
裴越衡和裴瑾年推门而入。
沈若虞像往常一样,起身去小厨房端来饭菜。
饭菜的温度刚好,十余年来,这是她卡着时辰精心准备的,十余年来,府中的厨子从不给偏院做饭,只因世子挑剔,只爱吃她做的饭菜。
可这份“偏爱”背后,是她无数次的苦心钻研,无数个日夜的付出。
“世子。”
沈若虞将筷子递于裴越衡的手中,轻声提醒:“近日你胃疾频发,还是要以清淡为主。”
裴越衡看都没看她一眼,随手接过筷子,眼睛依旧盯着江茗清的信,痴迷的神情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怎的又是这些清汤寡淡的饭菜?看着就没胃口,早上不是和你说过了吗,今天我想吃紫米糕和金珍果汤,还有我的麦芽糖你也没给我买,怎么回事啊,现在连这么一点小事都做不好了。”
裴瑾年皱着眉头,满脸嫌弃地抱怨道。
沈若虞早已习惯他的任性,耐心解释:“瑾年,过于甜腻的吃食,对身子不好......”
“啪——”
裴瑾年猛地将筷子摔在桌上,不耐烦地叫嚷:“啰啰嗦嗦,怎么管的这么多?每次都是这样,这不行那不行你烦不烦啊。”
“那茗清姨姨就能给我买,怎么每次到你这儿什么都不行了?”
“怪不得连府中的下人都说你没用,你就是没用!连茗清姨姨的一根手指头都不如,真是让人讨厌!”
裴瑾年不过八岁的年纪,却说出这般忤逆狠毒的话来。
沈若虞的心好似被一双手紧紧的攥着,痛得她险些站不稳。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才八岁的孩子,那个曾经在她怀里撒娇的儿子,如今却被江茗清教唆得如此大逆不道。
她红着眼看向裴越衡,期望他能说句公道话,可换来的却是一盆冷水。
“瑾年年纪小,不懂事,你不用在意。”
裴越衡头也不抬,敷衍地说着,嘴角还挂着因江茗清来信而泛起的笑意。
裴瑾年见父亲不管,更加肆无忌惮,对着沈若虞吐了吐舌头,便跑出了院子,还不忘丢下一句:
“废物一个,连生气都不敢!”
屋内,烛火跳动,沈若虞的悲伤和落寞如潮水般蔓延,几近将她淹没。
良久,她的唇角溢出一抹自嘲的轻笑。
次次都是这般,高高地举起,轻轻地放下,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切如常。
不过,无所谓了。
和离之后,她与这对父子,便再也没有干系。
沈若虞从书案上拿起和离书和红泥,摆在裴越衡面前。
“这是和离书,你看一下,没问题的话就按手印吧。”
“行。”
“我会自愿请出族谱,瑾年也跟着你。”
“好。”
裴瑾年连看都不曾看,只是搪塞地回应着。
这幅态度,沈若虞见怪不怪。
只是在江茗清没回来之前,他还愿意装一装,如今,便是连装都懒得装了。
“世子。”
沈若虞拿起红泥,亲眼看着裴越衡在和离书上按下手印。
此刻,她连着呼吸都放慢了。
结束了。
终于......结束了。
沈若虞颤着手将和离书拿起,刚要收好,就听裴越衡疑惑地开口。
“你刚刚说这是哪块地的地契来着?”
即便知晓他是不走心的,可当他问出这句话的时,沈若虞的心还是控制不住的抽痛了下。
他还是只在意手里的那封信,哪怕刚刚他只要稍微用心看一眼,就能认出这是和离书。
可他没有。
他的世界里,早已容不下她。
儿子的怨恨,夫君的无视,这便是她十余年来的全部“收获”。
不过没关系,这签字画押的和离文书交到衙门,只需一个月,她数十年的忍耐就能彻底结束。
一个月后,什么世子夫人,什么夫君,什么儿子,都将与她再无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