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我爹是靖康名医,人称华佗在世。
靖王的爱妾有孕,请爹进府为其保胎。
爹的尸身被人送回时,双眼被挖,留下两个狰狞的空洞。
原来是爱妾不幸小产,嫁祸到爹头上。
娘去府衙伸冤,当场被乱棍打死。
原本不久后,我就要嫁给乡里的秀才。
在漫天飘零的白纸钱中,我烧掉红嫁衣,退了聘礼。
我告诉那爱妾,我有药方,能助你一举得男。
1
我们全家来自杏林高手云集的苗寨。
不同的是,爹擅治病救人,我擅养蛊炼药。
听说,靖王的爱妾为了再孕,派人四处求医问药。
我告诉她,我有祖传秘药,能保她诞下男婴。
进府前,姑母来看我。
“昭昭,你可想好?王府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你同苏家秀才自小青梅竹马,成亲以后虽不说大富大贵,他也绝不会亏待了你。”
“你爹娘若泉下有知,绝不想看到你只身犯险。”
我望着一双弟妹,把染了血的金锭子塞进她手里。
“以后,杳杳和康儿就拜托姑母。”
幼小的弟弟还在襁褓中熟睡。
八岁的妹妹扯了扯我的裙角。
“阿姐,我想和你一起去。”
我笑着拂去她额前的碎发。
“你知道阿姐要去哪里吗?”
妹妹天真无邪。
“隔壁的嬢嬢说,阿姐要进王府,当贵妾。”
我的笑容僵在脸上。
......
半月前,我找到当年下聘的媒人。
以守孝之名退婚退聘礼。
媒人起初再三劝阻,后来不知从何处打听到我托人欲进王府。
于是到处乱嚼舌根。
骂我小小年纪,就学会了攀龙附凤,水性杨花。
苏家人彻底恨透了我。
无妨。
我站在靖王府门前。
朱漆大门,高逾数丈,铜环锈迹斑斑。
成也好,败也罢。
这里是我的开端,也是坟墓。
2
暖阁之内,香气袅袅。
美艳妇人慵懒地倚在檀木软榻之上。
她是靖王的爱妾,靖康第一美人。
“姓甚名谁?芳龄几何?”
我跪在地上:“民女姓沈名蓉,年方十六。”
“为何头戴面纱?”
“民女面有胎记,样貌丑陋,恐惊扰夫人。”
魏语芙端起茶盏,娓娓问道:“你的药方,当真有效?”
我不疾不徐地答道:
“民女师承苗寨神医,常年在西巷售药,夫人若不信,自可花些时间去打探一二。”
“只是这秘药**难度大,错过这次,不知何时再有。”
“贵府的邱姨娘,前几日出了一个金锭子的价格。”
提起靖王的另一位妾室,魏语芙果然着急了。
她跟身边的嬷嬷使了个眼色。
嬷嬷走上前,在我眼前打开檀木盒子。
足足十个金锭子。
她翘着三寸长的指甲,笑意盈盈。
“你这药,我要了。在我有孕之前,你暂且留在府里吧。”
我被安排住在偏院的小单间。
一个月后,魏语芙被诊出有孕。
王爷大喜过望,赏赐的金银珠宝和绫罗绸缎摆满了整个院子。
魏语芙唤我过去,满脸喜色:“想不到沈姑娘妙手回春,不胜感激,只是......”
我立在一旁:“夫人但说无妨。”
魏语芙轻轻叹了口气。
“这并非我头一遭有孕,若顺利生下来还好,倘若......”
我惊道:“夫人之前小产过?”
魏语芙点点头,身旁的嬷嬷接过话茬:“夫人年初小产后,气血大亏。”
我焦急问道:“因何故?”
主仆二人对视片刻,嬷嬷恶毒地咒骂道:“都怪那个江湖郎中,受奸人指使,竟将夫人的保胎药换成了滑胎药,活该被挖去双目。”
我的心狠狠一颤。
那个江湖郎中,是我的亲爹。
我爹原是靖康名医,人称华佗在世。
靖王的爱妾有孕后,王府管家亲自登门,请爹进府为其保胎。
皇族宗室规矩多,我爹本来不想去。
奈何对方给出的价钱实在诱人。
爹仁心仁术,经常为穷人免费医治,家里实在没有积蓄。
我出嫁在即,爹想多攒些嫁妆,就硬着头皮去了。
3
魏语芙小产后。
爹被王府家丁悄悄丢在后山上。
娘和我赶到的时候。
爹静静躺在血泊里,脸上遮了一块布,浑身淤紫和鞭痕。
掀开那块布,令人触目惊心。
爹的双眼被挖,只留下两个狰狞的空洞,里面填满了不停蠕动的虫蛆。
我呕得泪流满面。
好心报信的家丁流着泪骂道:“是魏夫人,她故意小产,嫁祸王妃,说是王妃串通郎中所为......”
我在西巷售药这些年,听过很多后宅妇人争宠的戏码。
原以为这些乌糟事,离我们这些升斗小民很遥远。
谁能想到,爹竟成了后宅纷争的牺牲品。
娘守了爹整夜,滴水未沾,寸步不离,头发全白了。
第二日天刚亮,娘揣着亲手写的**,来到府衙击鼓鸣冤。
她状告王府诬陷良民,状告靖王爱妾草菅人命。
县令不敢断案,请来靖王崔景琰亲自坐镇。
听完,他只是叹了口气。
“人既已死了,多陪些银钱就是了。”
娘不依,坚持要缉拿魏夫人彻查此案,还我爹一个公道。
县令恼羞成怒,吩咐手下杖责我娘。
那么重的板子打在腰身,娘愣是咬紧牙关,一声也没喊痛。
崔景琰临走前,轻飘飘地说了一句。
“教训一下就好,别再闹出人命。”
在场的人,没人数得清娘到底挨了多少板子。
我闻讯赶到府衙的时候,娘浑身是血,皮开肉绽。
她强撑住最后一口气,是有话对我说。
“好好嫁人,莫要......莫要再提冤屈......”
我明白,奸臣当道,官官相护,百姓无处申冤。
直到魏语芙梨花带雨地抓住我的手,我才回过神来。
“沈姑娘,你可愿留在府中为我保胎?”
“等孩子顺利出生,我必重金酬谢。”
呵,我求之不得。
其实我给魏语芙服下的,并不是什么秘药。
而是血蛊。
我每日用公鸡的睾丸喂养蛊虫。
等到九九八十一天后。
蛊虫被喂养得通体发亮,再取心头血浸泡,包在羊肚里让宿主吞下,宿主就能有孕。
但他们不知道,这样怀上的孩子,是生不下来的。
4
魏语芙再孕后,被抬为靖王侧妃,风光无两。
人人皆知,魏语芙出身贱民,因琴艺和姿色皆一流被王爷纳了妾。
三年前全城瘟疫,王爷不幸感染,危在旦夕。
魏语芙在旁侍疾,以命换命,日夜坚守。
王爷康复后,给了她无尽的温柔与宠溺。
可魏语芙心比天高,荣宠不够,她还想当王妃。
可靖王妃出身名门望族,婚约乃圣上钦点,不可随意休废。
她遂以牺牲腹中孩儿为代价,故意小产,嫁祸王妃和郎中。
王妃被废,不久后便郁郁而终。
丧期过后,魏语芙就是名副其实的靖王妃。
只是,她永远等不到了。
一日,魏语芙服了保胎药睡下,我正欲推开门。
“王爷请留步,夫人刚歇下,请容奴婢通传。”
“无妨,让芙儿休息吧。”
我第一眼见靖王就呆住了,甚至忘了行礼。
和刻板印象中大腹便便的模样不同。
他身姿挺拔,墨发如瀑,随意束起透着说不出的潇洒。
崔景琰也略显诧异,眼神温和又霸道地将我上下扫视一遍。
隔着面纱,他看不清我的脸。
他的双眸深邃有神,“你就是芙儿的大夫?叫什么名字?”
我作了个揖,“参见王爷,民女名唤沈蓉。”
他深吸一口气,嘴角噙着笑意。
“你身上的芳香,很是特别。”
我淡淡地说:“王爷谬赞。”
跟在魏语芙身边久了,听见王府里不少人议论我。
“那个小大夫怎么成天戴着面纱?”
“啧啧,听说她面貌丑陋,不敢见人。”
“到底有多丑?可有人看过她的真容?”
“谁敢啊,她成天跟在魏夫人身边,不与任何人来往,神神秘秘的。”
渐渐的,我住的院子里,时不时地有人来探头探脑。
我早已习以为常。
入了夜,我毫无睡意,遂坐在院子里煮了一盅安神茶。
忽然听见门口有人轻咳。
许是哪个家丁婆娘又来鬼祟,**脆装聋作哑。
脚步声由远及近。
一双墨色的缎面靴子映入眼帘,那靴子上还有银色木槿花的镶边。
我赶忙起身:“参见王爷。”
崔景琰穿得并不奢华,身边也没带侍卫。
“夜里口渴,”他盯着咕噜噜冒着热气的茶盅,“能否讨要一杯茶喝?”
瓦墙外的花园里,月下芙蓉分外妖娆。
透过面纱,我怯怯望向他,他亦安静地瞧着我。
那一瞬过后,我轻声道:“王爷坐吧。”
5
魏语芙有孕后,御医说不宜再与王爷同房。
崔景琰这些日子都宿在邱姨娘屋里。
有一天,我刚熬好药,前厅就传来茶盏破碎的声响。
邱姨娘被两个婆子架着,扔在魏语芙面前。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偷偷倒掉避子汤!”
邱姨娘哭道:“莺儿孤单,想有个妹妹作伴,求夫人成全。”
魏语芙起身狠狠抽了她两个耳光。
“你怎能保证不是弟弟?休想趁我身子不便怀上子嗣!”
两个婆子一左一右按住她,魏语芙作势就要挥鞭。
我端着药碗破门而入,随口扯了谎。
“王爷在前院,正唤邱姨娘过去。”
魏语芙眼底猩红,抽了几鞭柜子,当做解气。
邱姨娘走后,她屏退众人,独独留下我。
“你可有,让妇人终生不能受孕的药?”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
“这是何意?”
“有倒是有,但害人有损阴德。”
“我愿意出一千两黄金,如何?”
......
我精心准备了点心,来到邱姨娘的院子。
“民女见过郡主。”
崔莺是邱姨娘的长女,记在先王妃名下,是靖王唯一的子嗣。
先王妃薨逝后,王府事务都被魏语芙掌控,王爷重男轻女,小郡主受尽冷落。
她才十岁,看着她明亮的眼睛,我想起了杳杳。
“离我远一点!你是魏语芙的人!”
她怒气冲冲地推翻了点心盒子。
少年心性,爱与憎都写在脸上。
邱姨娘冲出来,呵斥道:“莺儿,莫要对沈大夫无礼。”
她向我施礼:“上次的事,多谢沈大夫。”
我轻声问道:“姨娘还记得沈穆之吗?”
她愣住,却不言语。
崔莺蹲在地上,痛苦地**起来:“娘,那一晚我亲眼看见魏语芙活剜下沈大夫的双眼,满地都是血,我害怕......”
我上前一步,握住她冰凉的手。
“沈大夫是我爹。”
“感谢姨娘,爹死的时候,派人给我家报信。”
邱姨娘一动不动,唯有闪烁的眼神里透露出她内心的波涛汹涌。
从那天开始。
王府的下人只知道,邱姨娘自称抱恙不再让王爷留宿,小郡主也变得安静听话。
只有我知道,那天临走前,崔莺痛哭流涕地抱住我:
“先王妃是被魏语芙活活气死的。”
“当年父王病重,侍疾的是我娘亲,根本不是她。”
6
临近年关,崔景琰忙着筹备诗词大会。
魏语芙开始显怀,但**异味不断。
整个屋子里弥漫着腥臭的味道,崔景琰去了几次都是掩鼻而出。
她发疯似地大闹起来。
“沈蓉,苗医不是很高明吗?”
“快给我治好!要不然,我要了你的命!”
我换了多次药方,但都不起效。
直到有一次,我刚端起药盅,后腰就被人狠狠踹了一脚。
我摔倒在地,滚热的药汤浇在了腿上。
面前站着一群眼熟的丫鬟嬷嬷,魏语芙扔过来圆溜溜的东西。
正是我前些日子给郡主糊的纸白兔。
她居高临下,冷冷地道:
“先是拒绝下药,后是讨好郡主。”
“我对你这般好,你竟然投靠了邱姨娘。”
“我身子久久不见好转,是不是你们故意捣的鬼!”
我被人按在地上,毫无惧色:“我没有投靠谁,你身子不适也与我无关。”
她一步一步靠近,在我耳畔轻声道:“我觉得是,那便是。”
我不怒反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她拧着眉吩咐道:“来人啊,把她捆起来关进刑房,我要亲自审问!”
有两个家丁上前,我拼命挣扎,烫坏的皮肤在地上磨出了血印。
拉扯间,面纱轻轻地从头上滑落,露出**的脖颈和绝美的容颜。
一时间,家丁愣住了,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发生了何事?”
门口的家丁跪倒一片,是崔景琰来了。
纵使崔景琰阅过世间绝色,看见我的脸,也是微微一愣。
“沈蓉?”
我拖着被烫得通红的小腿,冲他叩头。
“请王爷明鉴,民女从来没有害人之心。”
魏语芙立刻上前,挽住崔景琰的胳膊,扁扁嘴撒娇道:
“王爷莫怪,我也只是来问问她罢了。”
崔景琰不动声色地拂去她的手,沉声道:“闹够了,就回吧。”
他看向我的眼神里有震惊,亦有心疼。
“沈大夫这几日,且好好歇息吧。”
我低头谢恩,再抬头时,迎上魏语芙恶毒的目光。
7
苗寨祖辈们都说,我自小便有倾城之貌。
爹娘怕招惹是非,常年让我头戴面纱,鲜少有人看过我的脸。
到最后,所有人都以为沈昭昭是个丑八怪。
其实,美貌是女子的弱点,也是利刃。
傍晚,房门嘎吱一声响。
我瞧见那身着冰蓝华服之人,猛地起身,却因剧痛牵扯重新跌回床上。
崔景琰在床边坐了下来,轻轻帮我擦药。
“伤得这么重,本王来晚了。”
温热的手指蘸着清凉的药膏,触及皮肤的那一刻,我不禁头皮发麻。
“我自己来。”
他把药膏交给我,在床头放了一只羊脂玉镯,漆黑的眸子里别有深意。
那镯子成色晶莹润泽,泛着柔和而明亮的光泽。
“在本王心里,你与旁的女子不同。若你愿意,本王......”
我及时打断了他的话。
“王爷深夜来我闺房,于礼不合,快请回吧。”
或许永远没人知道。
在今日被扯掉面纱之前,崔景琰每夜都会来我院中。
穿着粗布衣服,讨要一杯安神茶喝,再说几句闲话。
他有头疾,经常失眠,但喝了我的安神茶,可以一觉睡到天明。
在这个不起眼的小院里。
他不再是镇守一方、威风凛凛的靖康王,只是个有着七情六欲的布衣芒屩。
......
一日午后,崔景琰在前厅宴请佳人才子。
魏语芙的护院刘寿,趁四下无人潜入我的屋子。
“美人你好香啊,快让哥哥亲一口。”
我慌忙将他推开。
“魏夫人昨日应允把你许配给我,你现在是我的人了!”
我掏出枕下的匕首,对准他的心脏。
“我非奴籍,她的话不作数,你尽快死了这条心,否则莫怪我不客气。”
刘寿根本不怕,反而愈发猖狂起来。
“我告诉你,夫人早看你不顺眼了,你只有乖乖跟了我才能活命!”
说着,他就要扑过来。
8
我冲出门去,跑到前厅和后院的必经之路上。
刘寿**熏天,竟然不管不顾地撕扯我的衣服。
安静的后院顿时嘈杂起来。
魏语芙磕着瓜子,领着嬷嬷丫鬟前来看戏。
刘寿恶人先告状:“夫人,是这小贱蹄子勾引我!”
我气得颤抖:“是刘护院偷偷溜进我房间,意欲轻薄我!”
魏语芙嗤笑:“大家说说,我该相信谁呢?是信跟我多年忠心耿耿的护院?还是信背信弃义谎话连篇的女郎中?”
我就知道,魏语芙不会轻易放过我。
“来人!把沈蓉拖出去,杖毙!”
我向前厅的方向磕头大喊。
“后院草菅人命!请王爷为民女做主!”
一声更比一声高。
魏语芙慌了手脚,两个嬷嬷急忙塞住我的嘴。
......
“何人喧哗?”
崔景琰赶到的时候。
我衣衫不整,发髻凌乱,被人捆住手脚动弹不得。
崔莺跟在他身后,目光关切地望向我。
然后,我看清了崔景琰身旁的清冷少年。
他一袭月白长衫随风而动,眉如远黛,目若星子,眼眸流转间,犹如皓月清风。
震惊,羞愧,耻辱,难堪......所有情绪瞬间交织成网。
我死死咬住后槽牙:“护院刘寿意图轻薄于我,求王爷为民女做主!”
我长跪不起,不敢去看苏御的眼睛。
崔景琰俯下身来,一把将我抱起,“本王的人,你也敢碰。”
不需多言,刘寿被侍卫拖了下去。
魏语芙脸色铁青,却也不敢言语。
“苏才子先回吧,让你见笑了。”
我把头埋在崔景琰的脖颈间,只露出眼睛偷偷瞧着。
苏御面无表情:“草民告退。”
他看我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崔景琰将我抱进卧室,轻轻放在床上。
我从铜镜中凝视自己。
微垂螓首,青丝如瀑,星眸中似有泪光闪烁。
他把我压在身下,眸子里燃烧着熊熊烈火。
“这一次,不许再拒绝本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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