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历三年,京都久违的下起了暴雪。
两名宫女端着药盅说笑着,穿过御花园,在行至内殿时敛起笑意。
虽仅一门之隔,可内外的氛围却天差地别。
门外鼓吹喧阗,门内却寂寥无声。
沈晚宁半躺在贵妃榻上,撑着脑袋倚在窗棂旁,默默看向御花园里嬉笑的众人。
今日是西林儿子的一周岁生辰,也是她儿子的祭日。
宫中三个月前便在筹备这场庆典,不仅宴请了王族权臣,还请了西林喜爱的戏班子入宫,唱了一个月的戏文。
宫中人似乎忘却了太子早夭的伤痛,也忘记了沈晚宁这个空有虚名的皇后。
“许久不见了,姐姐身子怎么不见起色?”熟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一阵熏香飘过,翡翠绶带被风吹的叮当直响。
锦衣华服、簪金佩玉,西林好生不高贵的模样,瞧的沈晚宁有些发怔。
七年前,她与现代的丈夫陆羽双双穿书。
她是侯府嫡女,而陆羽则是最不受宠的九皇子。
沈晚宁在现代与陆羽是初恋修成正果,穿书后感情更浓,于是她嫁给陆羽,做了他的正妃。
四年时间,沈晚宁辅佐陆羽从冷宫中的皇子,一步步登顶,做了这万人之上的九五至尊。
沈晚宁也在不久后诞下太子,正当她以为一切趋于幸福稳定时,原书中九皇子的白月光,即西域**西林入宫。
自此,沈晚宁亲眼见证陆羽对自己的爱一点点消散,而她的身子也在独子一年前失足溺毙后变得愈发差劲。
今日再对比起面前风华正茂的西林,沈晚宁倒像是油尽灯枯的模样了。
沈晚宁费力咳嗽了两声,掩去眉眼间的那点自嘲之色。
如若换做从前,沈晚宁必然是要闹的。
一哭二闹三上吊,或是干脆动手教训这趾高气昂的西林。
只是时至今日,沈晚宁已经不愿再与他们有任何牵扯了。
三年前,沈晚宁辅佐陆羽登基后的庆典上,消失许久的系统忽然出现。
它告诉沈晚宁:为了嘉奖她优秀完成任务,给予她一次重生的机会。只是因为她在现代的身体已经因为车祸死亡,所以复活会借由同时空的一具身死肉身完成。
而重生的方法,便是沈晚宁现在的肉身死亡。
彼时的沈晚宁还不理解,为何系统在彻底消失前要告诉她这件事。
毕竟那时的她风头正盛,站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位上,享受着无尽的荣光和帝皇丈夫的专宠,似乎没有任何理由可以让她选择人生重开。
可如今,离开这里、摆脱这个身份,已然成了沈晚宁最后的心愿。
她扯起嘴角,笑道,“靠着几幅药帖吊着命罢了,有劳妹妹挂心了。”
不等西林回话,一道熟悉的清冷声音从门外传来。
“太医院的说了,你总是偷偷将他们送的补药倒掉。既然你这么不想活了,也没必要让他们再送药过来!”陆羽板着脸,从门外走来。
沈晚宁的眼神在二人之间流转片刻,见着西林那有些躲闪的视线,她便知晓了这谣言是从何处传出的。
沈晚宁垂眸:“那日后就不用送了。”
被驳了面子的陆羽顿时勃然大怒:“不送就不送!你还真当自己是豆蔻年华的姑娘家?还需要朕哄着你吃药不成!”
沈晚宁看着面红耳赤的陆羽,忽然想起,前些时日西林手指被梅花枝划了一条小口子。
是夜,陆羽拂了所有的奏折,一直陪伴在西林左右。还因着西林上药时喊疼,便骂走了太医,自己亲自为她涂药。
次日,陆羽更是下令将宫内的梅树砍去了大半,其中便包括凤鸾殿内,那几株沈晚宁从树苗侍养长大的红梅。
大雪飞漫中,沈晚宁倚靠在内殿门框上,神色淡漠的看着几株红梅被砍倒。
艳红的花瓣被大雪裹挟着飘落在沈晚宁的脚下,最后悄无声息的与冰冷的雪水融为一体。
宛若她沈晚宁在深宫中起起伏伏的命运一般,纵使先前如何明艳,到头来终有凋零衰败的一日。
想到此处,沈晚宁嘴唇翕动,最终化作一声嗤笑。
见沈晚宁不说话,陆羽的怒火也减去不少。
他说:“今日是喜儿的周岁宴,你身为国母,理应参加钦天监的祈福。你梳洗打扮一番,等会儿与西林陪朕一同去。”
“我与喜贵妃?”沈晚宁有些疑惑问道。
祈福这种事,自古只有帝后共同主持,不见有哪个贵妃可以一同登台的先例。
陆羽不悦:“这是为阿林孩子举办的诞辰,她自然是要参与祈福的。”
沈晚宁冷笑:“陆羽,今日不止是她儿子的周岁宴,还是我儿子的忌日。”
陆羽顿时发怒道,“好端端的日子,提起这件晦气事作甚!你非要给朕添堵不是!”
“晦气事?”沈晚宁抬头,直视着陆羽,一字一句满是嘲讽:“你还记得他出生的时候,你说过的话么?你说他会是你此生最爱的孩子,你会把天下最好的全部给他......”
“够了。”陆羽打断了沈晚宁,拂袖欲走。
大门微敞,他虽是站在光下,却因着逆光,整个人犹如被夜色笼罩,叫人难以窥清他的神色。
陆羽沉默片刻,终是开口:“既是过往,那就不该总是回头。你想被一直困在过去里,朕不会干预,可你不要妄想将朕也困在其中。”
说罢,陆羽头也不回的离去。
再看西林,虽是关心的语气,可眉眼间却是藏不住的笑意:“姐姐,皇上说的话也都是为了你好。对了,今日的祈福台还准备了铜火呢。姐姐,你可千万别错过了。”
说罢,西林便也跟着离去了。
沈晚宁的指甲嵌入掌心,原本混沌的眸恢复了一丝清明。
自古以来,唯有在新春贺岁时,钦天监才会使用铜火祈福。
今日不过是九皇子的周岁,陆羽竟准备至此。
沈晚宁只觉着心头郁结,生生呕出一滩鲜血。
自她的喜儿死后,她便在无尽的悲痛中挣扎着,这具身躯也早就失去了生命力,死亡只是迟早的事情。
最初,她衷心的宫女不止一次去向陆羽禀报,说娘娘身子骨愈发不行了,请皇上前去探望一番。
可每一次,陆羽都以各种理由搪塞。
到最后,他连理由都不找了,只说“太医说了,不过是心病郁结而已。你回去告诉沈晚宁,如若要争宠,也不要拿这种拙劣的谎话来博取朕的关心。”
她按住心口,不由得苦笑。
沈晚宁并不在意这二人如何“恩爱”,她只在意她那早夭的孩子,在天之灵是否会埋怨娘亲没有本事,叫这世上竟没有人再记着他的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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