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景十年,盛夏。
昌平侯府请封世子的圣旨终于落下,阖府上下一片欢腾。
就算是偏院看门的婆子说几句吉祥话都能求来一碗肉打牙祭。
唯有陆宁这个当家主母被困在听雨轩多日,米水未进。
她腹中空空,神情麻木。
自从一年前的一场风寒开始,她就开始缠绵病榻。
已经许久不曾出院。
七天前,夫君江行川借着给她庆生的名义灌醉了她。
再醒来,听雨轩就只剩下了她一个。
云竹云岚和李嬷嬷全都不知所踪。
纵然心再大,也知晓出事了。
她将身上所有值钱的财物都送给守门婆子。
却只得到了云竹云岚一死一疯的消息。
云竹和云岚是她的大丫鬟。
能处置她们的,就只有侯府的主子。
她以为会是薄情寡义的江行川。
婆子却冷笑一声。
“内院的事儿,侯爷一个爷们儿怎么可能脏了手?怪就怪那俩小贱蹄子没眼力见儿,得罪了咱们侯爷的心尖儿肉白夫人,活该她们死无葬身之地!”
“谁是白夫人?”
“姐姐是在找我吗?”
话音未落,许久未见的白秀青出现在听雨轩门口。
和往日素净打扮不同。
今日的她身穿水红织锦罗裙,满头珠翠。
盛装打扮之下,连那张清秀的小脸都变得熠熠生辉。
陆宁目光定格在她梳起的妇人发髻之上。
电光火石之间明白了什么。
她胸腔里一阵翻涌,剧烈咳嗽了两声。
“咳咳......怎么、怎么会是你!”
两年前,江行川外放回京时带回了这个远房表妹。
知她父母惧亡,孤苦无依。
她处处怜惜。
吃穿用度样样比照侯府**,还找来大师教她读书写字弹琴练曲。
短短两年。
就让她从一个目不识丁的女子成为了世家贵圈里有名有姓的世家女。
她本想为她寻一门好婚事,让其安乐一生。
谁知江行川得知此事后勃然大怒。
怒斥她不该插手别人的人生。
呵,原来她不能插手别人的人生,白秀青就该插足他们的婚姻?
何其讽刺。
“为什么?为什么你非要当这个第三者?”
“姐姐这话错了,不被爱的才是第三者。”
白秀青下巴高抬。
“川哥哥从来就没爱过你,在泉州时我和川哥哥就已经私定终身。若不是顾念着你们将军府,我和景儿也不会现在才能正大光明的陪在川哥哥身边。”
陆宁美眸圆睁,沙哑的嗓音里满是惊诧。
“你说景儿是你和江行川的孩子?”
“景儿和川哥哥长得那么像,天底下除了天生的父子缘分还能是什么?”
“骗子!”
陆宁双眼赤红,死死的瞪着白秀青。
成婚八年,她和江行川一直不曾圆房。
两年前,江行川外放归来。
没多久,他就从府外带回了景儿。
侯府老夫人就提出要景儿给她当嫡子。
认养嫡子事关重大,她岂能随随便便认下?
这时,江行川声称景儿是他救命恩人之子。
若拒绝认养,便是不义。
违背老夫人心愿,便是不孝。
头顶“不孝不义”两桩大罪,由不得她拒绝。
木已成舟,她也只能学着疼爱这个突然多出来的嫡子。
耗费心力的改掉他身上的各种陋习,还借着外祖家的名头为他请来大儒教其学识礼仪。
她从未想过,这所有的一切都是江行川的算计。
陆宁死死压下喉咙里翻涌的腥甜。
瞪着出现在门口的男人。
“为什么?”
江行川眼神里满是厌恶。
“我本就无意于你,怪就怪你非要嫁到我侯府来,能有今日,都是你咎由自取!”
陆宁笑了,笑的眼泪都出来了。
“江行川,你扪心自问!若你不想娶我,这侯府当真有人能逼得了你?还是你觉得我堂堂将军府大**无人可娶?”
江家祖上因从龙之功获封爵位。
无奈江行川的父亲却是个彻头彻尾的纨绔。
他以势欺人,调戏良家,逼死无辜百姓。
京城上下**。
**龙颜大怒,下令老侯爷回家自裁,以平舆论。
江家恶名在外。
纵然江行川在科考中得了个进士之位,却始终不得**启用。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有意冷落。
昌平侯府用不了多久就要败落了。
彼时,她父兄在北方大败匈奴,深得圣心。
侯府老夫人三次登门,以昔日老侯爷对他父亲的救命之恩相挟,要她嫁给江行川。
为了父亲和将军府的声誉,她嫁给了江行川。
嫁进侯府八年,对内她尽心尽力操持府中庶务,对外拉拢关系为江行川打通上升通道。
可以说对江行川和侯府掏心掏肺。
如今看来,全都成了笑话。
江行川如今官运通达,是御前红人。
对他而言,迎娶陆宁,借陆家踏入仕途,是他最不能提及的晦暗时光。
陆宁旧事重提,令他恼羞成怒。
“陆宁,莫不是你还以为陆家是你的靠山?”
“你父兄勾结匈奴,意图谋反。三日前,圣旨已下,你陆家上下,男丁尽数处斩,女眷充入教坊司。”
陆宁目眦欲裂。
“不可能!”
陆家世代忠良,戍边卫国。
若说匈奴最恨的是谁,那必然是威武大将军陆家无疑。
通敌?
就算陆家上下死绝,都不可能发生这样的事。
白秀青娇柔的靠在江行川怀里,捂嘴轻笑。
“说起来你母亲也是个妙人,川哥哥不过提点了她几句,次日她就带着你父兄通敌的信件来了侯府。”
“有了这些信,六皇子作保,不但保下了你母亲,还让你那妹妹做了皇子府的侧妃,她们也算是因祸得福呢!”
旁人不知,可陆宁却很清楚性情大变后的母亲是何等凉薄。
悲愤欲绝中,她“噗”的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摇摇欲坠的瘫在了床头。
江行川却毫无怜悯。
“对了,你不是一直都希望我可以官运亨通吗?有个好消息告诉你。在六皇子的举荐下,本侯即将官拜三品刑部侍郎。”
“你和你们将军府能做我的垫脚石,也算是不枉在这世上走过一遭了。”
陆宁恨得咬牙切齿。
“狗男女!”
江行川脸色剧变,一脚将她踹翻在地。
“贱妇!凭你也敢骂我和青青?”
白秀青小意温情的抚着他的胸口。
“川哥哥,何必跟姐姐这个将死之人计较?仔细气伤了身子。”
江行川冷眼瞪着陆宁。
“也对,这**毒入肺腑,也活不了多少时日了!”
白秀青离开前,笑的越发温和。
“姐姐也苦苦熬了一年多了,放心去吧,清明时节妹妹会吩咐下人多给你烧些纸钱的。”
二人刚走,陆宁就感觉一股钻心的疼从眉心绽开。
她还来不及反应。
寂静的听雨轩里,就突兀的响起一声“噼啪”。
她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十指骨肉分离,如雨点般四散炸开。
猩红的血肉滴滴答答的坠落在地,
十根手指顷刻间只留下了森白的骨头碴子。
过程太快,以至于一个呼吸后她才感知到。
“啊!”
十指连心,她惨叫一声。
在失去意识前,她用生命起誓。
若能重活一世,她定与所有害过陆家的恶人不死不休!
窗外,风云变幻,六月飞雪。
世人皆言,定有人冤屈而死。
**
“阿宁,红烛是你的陪嫁,她与人做出如此下作勾当,你这个主子难辞其咎!”
“侯府是什么样的人家?岂容她这般放肆?阿宁,纵然我这当婆母的疼你,可你太让我失望了!”
侯府江老夫人和江母不由分说将所有责任推给陆宁。
陆宁恍惚了下,终于意识到自己真的重生了。
今年是她嫁入侯府的第六年。
也是这一年江行川带回了白秀青,她和陆家走向了悲剧的结局。
她冰冷的视线扫过江老夫人、江母、江行川和白秀青,最后定格在跪在院子里的红烛身上。
定是老天听到了她的祈祷,让她回来了。
既然回来,这些人她全都不会放过。
今日,就先从这个背主求荣的红烛开刀吧。
“白日宣淫,秽乱侯府,杖五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