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时人看待女子,以含蓄柔顺为美,如今赵濯雪被自己的亲生父亲呵斥为暴戾,已然是极重的斥责,赵三老爷忍不住开口:“大哥,还有外人在此,纵使濯雪有什么不对,也不该在此斥责。”
他的目光落在身后的几位小厮与管事身上,他们此番来松萱堂请安,自然少不得要带随从,而这些人,时常在外院走动,松萱堂前发生的这档子事,若是被这些人传到外院去,自己这个侄女的名声势必被毁得一干二净。
赵三老爷的劝说与权衡并没让赵大老爷心软,这位自幼心气极高又颇为执拗的赵家主子冷笑着扫了眼自己这位庶弟:“眼下远洋之事正是忙碌的时候,三弟有空在此阻碍我管束我家女子,不如多多操心生意上的事情。”
原来是远洋行商的事......
正在冲突中心的赵濯雪本人格外冷静淡定,甚至还有闲心从两兄弟言语中拼凑出自己的父亲与自己祖母不合的真相。
远洋行商之事,赵濯雪是心知肚明的,前世的赵家原本不够资格攀上寿国公府,但是开拓远洋商路后,赵家的地位一时间水涨船高,她才具备被寿国公府看中的资格,不过,她记得前世,正是自己的父亲因远洋行商之事得了好处,才能在赵家宗族里得到族长之位,为何如今却是自己的三叔主管此事?
赵濯雪正待细想,赵大老爷却因自己教训孩子受了庶弟阻拦而心生不满,他本就对赵濯雪不喜,如今两厢交加,更是怒气无处发泄,又见赵濯雪面无惭愧,愈发怒火中烧,断喝道:“孽障,你昨日不敬亲长,如今竟一丝愧怍也无,当真是在庄子上养野了肚肠!白白玷污我赵家名姓!”
望着怒火中烧的生父,赵濯雪在此刻颇有翻白眼的欲望:一家名姓若是脆弱到因她昨日那点行径便能玷污,那赵家祠堂倒不如拿去当茅房!
只是眼下还不能明火执仗的跟自己这位生身父亲对上。
赵濯雪咽下胸腔里那股子厌恶,强逼着自己挤出一两滴泪珠:“父亲当着外人的面这么说,想来是要逼死女儿,索性今日在祖母这处,女儿这便去给祖母叩头,而后自赴黄泉罢!”
她声泪俱下地撂下这番话,旋即便当着常嬷嬷与赵三老爷的面,以袖掩面,呜呜咽咽跑向松萱堂,赵三老爷与常嬷嬷当即变色,就连赵大老爷也多了几分慌乱:这刚从庄子上接回来的女孩,若是死了,可就不能攀贵人了!
两兄弟连同常嬷嬷连忙直奔,三人俱是追逐赵濯雪而去,但赵濯雪闹腾出的动静不小,在三人拦住赵濯雪之前,赵濯雪哭闹的声音便已经传到松萱堂内,正在与几个儿媳妇说话的赵老太太皱了皱眉,正要叫白鹭出去一探究竟,赵濯雪便孤身一人奔进内堂,跪倒在赵老太太跟前。
“祖母!孙女今日向您磕头全了十几年来未曾尽孝的罪,便自戕以全我赵家清名!还请祖母日后多多保养身体!”
她撂下这番话,径直撞向堂柱,赵老太太被骇得不轻,顾不上思考为何赵濯雪要寻死,连声催促:“快!快拦住她!”
府中余下几个孙女都大有用处,绝不能随意送到已经有败落之相的寿国公府,若非如此,她断然不会将大房这个孙女从庄子上寻回来。
赵濯雪本就不是真心寻死,她的目的只是闹上这么一场,确定她自己在赵府待嫁的这一年能过得顺风顺水:自己那生父对自己下的判断,在赵家下人眼中,与风向标无异,若是她就这么受着,那些下人还不知道要怎么捧高踩低地磋磨她。
她“极为艰难”地被白鹭拦住,藏在袖中的双手使劲掐着掌心,这才堪堪逼出几滴眼泪,哭道:“祖母!孙女不活了!昨日母亲带人来接我时,分派给我的那陪房嬷嬷出言不逊,说我衣裳艳俗,她自个儿失了礼数向我赔罪说任由处置,孙女在庄子长大,并不知她这话原是虚情假意哄骗孙女的。”
“孙女想着,她自己个儿请罪,孙女便是罚她,也没什么,谁知今日,父亲便拿这事儿说孙女辱没赵家名姓!还当着父亲带来的管事与小厮的面,丢了这样大的人,孙女不活了!”
她哭诉告状,折腾着还要往柱子上撞,但到底留着余地以免假戏真做。
在边上看热闹的苏氏母女,万万没想到,这热闹竟是因她们而起。
赵老太太冷厉眼光看向立在一侧的母女二人:昨夜便知晓这老大媳妇所作所为,却未曾想,她这儿媳妇这样大的本事,竟教唆得她那大儿子,要生生逼死骨肉!
立在一侧的赵明雪年纪轻心思浅,尚且还不清楚赵老太太这一眼意味着什么,但苏氏本人心里却明镜一般,此刻也深悔昨夜所言,只是如今后悔太迟,她只得上前解释:“那嬷嬷已经处置干净,对濯雪的名声不会有什么妨碍,至于大爷那处......”
“媳妇素日里只知伏侍主君,又与濯雪情分浅淡,实在是帮不上忙。”
苏氏恰到好处地顿住,面露难色,做出一派为难又伤怀神情,仿佛当真因拦不住赵大老爷为难赵濯雪而伤情,这自然瞒不过赵老太太,老人家冷哼一声:“休要在此装模作样,妇人家的事情,若不是你贫嘴贱舌要说与大老爷听,他如何能知晓!”
“母亲这是什么意思?”
赵老太太呵斥声才落下,赵大老爷便阴沉着脸走入松萱堂内,他先是厌恶地看了眼满脸泪痕云鬓散乱的赵濯雪,紧接着便看向苏氏母女两个,方才还饱含憎恶的目光,当即便温柔似水起来:“是这孽障自己不知检点生性暴戾,与婉柔何干?”
“若非她生来恶毒,当年便害了婉柔腹中胎儿,又怎会被我赶到庄子上!”
赵濯雪当即在白鹭怀中又闹腾起来,她扯开白鹭拦着她的臂膀,一头跪倒在赵老太太跟前,用衣袖抹了抹脸颊,哀泣道:“祖母!在父亲眼中,孙女竟连母亲身边的陪房都训斥不得,可见父亲是如何恨我,还请祖母送我回庄子上,了断此生亲缘!”
看着她哭得小脸惨白,眼圈通红,又想到寿国公府许下的条件,赵老太太眼中浮现一抹果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