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苏生编写的热门小说幼宜,剧情非常的新颖,没有那么千篇一律,非常好看。小说精彩节选阿爹听不得青芳的病,这话一出也不再计较她先前过激的举动,当场就拍了板:“什么叫让?今天本来就该青芳去,说不得她真是……
我死了。
死在一个唤作【拍喜】的习俗之下。
所谓拍喜,便是女子嫁人两年后还不开怀。
丈夫便要在上元节那天请亲友来鞭笞妻子。
打得越狠,越能求子。
那日我蜷着身子被竹条、木棍打的死去活来。
但无论如何哭喊求饶。
那本该带着瓜子糖果前来制止的秦良都毫无踪影。
奄奄一息之际,却见他搀着我那小腹隆起的继妹柔声诱哄:
“她不会再碍着我们了,青娘你欢不欢喜?”
……
梨花镇的上元节也是美的,街上四处挑着花灯,陈家大宅里也有那顽劣小童穿着新做的衣裳,正捂了耳朵拿香去点地上的爆竹。
我瞧着高兴,手上将黑芝麻粉拌入猪油的动作也快了几分。
我的手艺在整个镇上都是数一数二,这些年凭着一手好厨艺撑起酒楼赚来银两,可算是在年前清完了陈家历年的旧账。
这心头大石一去,人也轻松了起来,又赶上今儿过节,自然是要大展身手。
白沙糖碎雪一般,徐徐往上头一洒,再用糯米粉儿一裹,那圆嘟嘟的浮元子便整整齐齐摆在了案上。
嗯,秦良嗜甜,该是喜欢的。
我喝了口茶水,正合计着再取些嫩肉去了筋丝锤烂好给秦老太太做些咸口的,门廊处却传来一阵响动。
不及我反应,就有几个健壮的婶子钳住胳膊将我扯了出去,外头不知何时已聚了好些人,不由分说就凑上前来将我围成一团。
随着一柄大扫帚落在身上,数不清的棍子竹条也抽了上来。
他们口中吐沫横飞着,骂我是不抱窝的母鸡,生不出孩子的废物,那些昔日唤过叔叔伯伯、婶娘阿嫂的人,都狰狞着脸恨不得打死我。
是拍喜!我悚然一惊。
梨花镇是有这个习俗的,新妇嫁入夫家两年肚中还没动静的话,夫郎便要邀请亲朋好友上门来鞭笞自己的妻子。
打得越狠,骂的越凶,就越容易受孕。
他们说这样就能让女子感到羞愧,从而更加努力的怀上孩子。
当然,小两口感情和睦,想要迟些时候再要子嗣的情况也是有的,只要夫家不开口,旁人自然也不会来讨这个嫌。
是以我从未想过这种事情会落在自己头上,明明我和秦良的情况,他自己心里再清楚不过啊。
我惊慌我愤怒我想找他问个清楚,可身后的人还在追打我,彻骨的痛意让我顾不上思考。
我只能跑,拼了命的跑。
只感觉自己像是挣脱绳索的年猪一般,无头苍蝇似的在街上流窜。
要跑去哪呢?不知道,我只知道只要慢下一步,身后的屠刀立时就能将我抹了脖子。
风声呼啸而过,耳边他们还在喝问:“你能不能怀?要不要生?!”
紧接着一个木棒抡在额角,随着血珠子滚滚滑落,我听见自己的声音仓皇到颤抖:“生……生!”
生他奶奶个嘴儿!狗娘养的秦良,我拿什么生去啊!
他明知当日为了救他我的身子受了怎样的损伤,若我仍是那身形矫健的楚幼宜,孩子怕都会满屋跑了,哪里用得到这些杂种来欺辱我!
我心里发狠,嘴里却直发苦。
随着这看不见尽头的追打,心头不详的感觉也愈演愈烈,按这个阵势,恐怕拍喜是假的,害命才是真的。
要知道镇上这个习俗由来已久,但下手时也有个不成文的规定,那就是不往致命处招呼。
可现在呢,我的脑后额角,还有耳朵边上,都已火辣辣地捱了不少苦头。
况且我已跑了大半个镇子了,那本该提着篮子出来给他们抓瓜子糖果,将人打发走的秦良,却是迟迟未曾露面。
不能将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了,求生的欲望前所未有的强烈,我脚下一拐便冲着山路跑去。
我娘家就在一个山坳之外的清水村,阿爹虽对我多有懈怠,但打断骨头连着筋,我到底也是他亲生的闺女。
况且还有袁氏呢,她是后娘没错,待我却比从她肚里爬出的那个还亲,总不至于真就瞧着让人将我打死吧。
抱着一线希望,我撑着口气跑回了家,可我错了,无论我怎么拍,那榆木做的门都闭得死紧。
绝望之下唯有袁氏的声音隔着窗传来:“幼宜,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你已是夫家的人了,我楚家的手也伸不了那么长,去管到姑爷家的内院里。”
她声音温婉,还是那般的柔和可亲,可对我来说,却无异于索命的丧钟。
身后的人原本还有几分忌惮,见了这种情况,下手就更毒辣了几分,使足了劲儿的往我脑袋上招呼。
一棍……两棍……数不清多少下了,我软软倒在院里,只觉得浑身没有一处不疼。
听到没了动静,那扇久扣不开的门,终于也吱呀一声敞开了。
而我也在这个时候,看见了我等待许久的夫郎秦良。
他小心翼翼搀着个女郎走了出来,那女郎面如桃花腹部高耸,正是我的继妹楚青芳。
我不笨,电光火石之间所有的疑虑都串成一片。
他不愿与我同房,因为他爱着的另有其人。
拍喜人下手狠辣,因为他要扫清我这障碍。
可上门求娶的是他秦家,合过八字后点名要我的也是他秦家,那么喜欢楚青芳的话,何苦要来害我楚幼宜呢。
我摧心断肠,烂泥一般软在地上,可眼睛却久久不愿阖上。
我不甘心呐。
这死不瞑目的样子想来也是骇人的,只听楚青芳啊呀一声惊叫,随后便是秦老太太的声音。
她长叹一声,将成亲时给我的玉镯儿撸了下去:“幼宜,可怜天下父母心,为了秦家气运和良哥儿的身子,我只能昧着良心来造这个孽,你要是心里有怨,就全赖在我身上罢。”
呵,可怜天下父母心,为着她的慈母心,就要来赔上我的性命么?
殷红血泪滚滚而落,我,也想娘了。
可被我孺慕了这么些年的袁氏,她到底也不是我的娘,楚青芳才是她的亲姑娘。
前一刻我被打得脑浆崩裂,再睁眼时人却已挎着竹篮站在了小院里。
后娘袁氏正挂着笑捧我呢:“啊呀还是我们幼宜贴心能帮上忙,不像青芳,病病歪歪只会拖后腿。”
啊,是这一天啊。
这一天因着青芳称病,我挎了篮子替她街头叫卖,阴差阳错救了秦良这个天魔星,就此注定了横尸街头的宿命。
事儿是这样的,那袁氏向来面热心冷,时常让我做了小食去贴补家用。
原本说的好好的,我手艺好青芳脑子活,这活就分开,东西我来做,青芳就负责卖。
可这丫头躲懒,每每要出去时就抚着心口推说身子不舒服,十次里面能有八次是我去的。
今儿又是这样,没走两步就蹙着眉头喘了起来,阿爹见了心疼,夺了篮子就塞到了我手里。
我还说不出个不字。
那袁氏与阿爹成亲不久就怀了孕,害喜时直吐酸水什么都吃不下。
她进门后一直待我体贴,我自幼丧母,从未感受过这种柔情,自然也拿她当个主心骨,见她难受成这样,便自告奋勇做了道翡翠凉果给她。
袁氏果然食欲大振,可当夜,她便小产了。
呻吟了半夜,生下个不足月的楚青芳,虽看着跟常人无二,长大后却落了个心口闷的怪毛病。
“那就是先天不足!凉果那么寒凉的东西给你小娘吃,害得你妹妹落了病根子,你这讨债鬼,搅家精!”
青芳一揉心口阿爹就拿指头戳我,每每这时袁氏就会将我护在怀里:“没事的呀,她那时又不知事,我一个大人还能跟孩子过不去?”
她笑得温婉:“况且咱们幼宜也知道心疼人,辛辛苦苦做了吃的补贴家用,你也该疼疼她才是。”
阿爹不冷不热:“半大的姑娘谁不会上灶台,青芳生着病不也被你安排了叫卖的活计?就你心肠热处处替她找补,小娘当得比亲娘还亲,幼宜可得多敬着些你。”
我深以为然,因着愧疚和感激干的更加起劲,像头推磨的老驴似的恨不得一个汗珠摔八瓣。
只是如今想来,她两片嘴一碰就成了阿爹心里不偏袒亲生子的好后娘,可到头来做东西的是我,叫卖的也是我。
一天忙的脚不沾地,好容易挣下的几个铜子儿,也都是尽数进了她的口袋。
真聪明啊,显得我跟头傻驴似的。
可今儿个,我这傻驴还就撂挑子了。
我把篮子往桌上一撂,捋了一把额间碎发:“娘,我得换个新衣裳去才成!”
“你是去卖东西又不是走亲戚,不年不节出什么风头,怕不是要当显眼精!”阿爹搓着麻绳横了我一眼。
袁氏也狐疑的望过来,我笑道:“娘,你待我好,我不瞒你,前些日子我卖东西时听到秦家的丫鬟嚼舌根,说是要给少爷寻个好姻缘呢。”
楚青芳本以为我要说什么好事,听了这话讥诮道:“秦家?那可是镇上出了名的富户,跟你八竿子打不着的,你个癞蛤蟆还想吃天鹅肉了。”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
我故作狡黠的眨了眨眼:“这事儿旁人不知道,我跟人家混得好她才偷摸告诉我的。”
楚青芳还有些漫不经心,袁氏却眼睛一亮:“说了什么呢?”
“说秦家少爷秦良身子弱,特意找来神虎观的道爷算了一卦,算出他今日申时会在镇子最北边碰上旺家女呐。”
我吊足了胃口,不紧不慢道:“届时不管富家小姐还是穷酸丫头,都愿意抬进门去做太太!”
随着话音落下,不大的院落里顿时一片安静,楚青芳吞咽口水的声音就显得十分清楚。
“你说真的?”她声音都激动的直发颤。
“骗你作甚?”
我抬脚欲走:“你不舒服,只能我去碰碰运气了,要是好命当了秦夫人,爹娘的日子也能过得松快点。”
不等我走出几步,衣角突然传来一股力道,原本揉着心窝哼哼唧唧的楚青芳生龙活虎将我拽住。
她死死盯着我:“今天该我去叫卖。”
“可……可你这身子,日头这么大,当心中了暑气。”阿爹放下绳子欲触碰她的额头。
“我好了!”楚青芳眼看申时将至,再顾不得装模作样,此时此刻,所有阻碍她的都是敌人。
她一把拍开阿爹的手抢过篮子,像个护食的野狗一般凶狠道:“今儿该我去,谁都别想抢!”
她惯会扮弱乞怜,这么突然发作,阿爹不免为之一愣。
“手心手背都是肉,你姊妹俩哪个进了秦府都是天大的好事。”袁氏适时掏出手帕擦着眼角。
“只是青芳先天不足身子弱,进了秦府用些好药应该能调养过来……幼宜,阿娘没亏过你,这次算我求你,让让你妹妹,给她一条活路,啊?”
阿爹听不得青芳的病,这话一出也不再计较她先前过激的举动,当场就拍了板:“什么叫让?今天本来就该青芳去,说不得她真是道长卦中的旺家女。”
他起身去套牛车,路过我时冷嗤道:“你这丧门神哪里来的福气,出生时克的你娘一命呜呼,长大些克的姊妹先天不足,你就是地里刨食的命,别妄想不该你沾的光。”
啊对对对,这种要人命的光谁爱沾谁沾,我才不想惹上一星半点。
可想到稍后即将发生的事儿和楚青芳这人的冷情冷性,我犹豫了下,到底还是开了口:“阿爹,镇上离这不远,三人同去有些显眼,不如你留下……”
话还没说完就被他顶了回来:“青芳这病刚发作完,身子正虚的时候没人照应可不行,你怎么跟自己的妹妹都拈酸吃醋!”
青芳正背对着他,听了这话缓缓冲我挑衅一笑。
行吧,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我与他的父女情分本就淡薄如纸,那点稀薄的孺慕之情也早在上一世久叩不开的榆木门上消之殆尽。
能劝这一句已经是看在我早逝生母的面上了,听与不听,就随他去罢。
我目送这一家三口驾着牛车远去,心里不禁升起些隐秘的快意。
如果他们知道自己欢天喜地奔赴的是一条黄泉路,还能笑得这么灿烂吗?
不过我前面说的话也并非全是骗人。
秦良会遇到命定之人,旺家女也的确会在今日化解他的劫难。
时间地点我已依照上一世的记忆给她透了底,如此天时地利人和,楚青芳要是还抓不住机会,那可真就是个棒槌了。
我一遍遍回想着当时情形,心里猫抓似的静不下来,为了待会能更有力气应对各种情况的发生,我决定犒劳自己一碗金丝粉。
透明微黄的米粉放进竹编漏勺,再投入沸腾的山泉水中滚过几轮后往搪瓷碗中一倒。
什么二荆条干红小辣椒香葱末通通浮在汤面上,辛香扑鼻的来上一碗,只觉胸口那点浮躁不安都被这霸道热辣的烈焰烧成飞灰。
一颗心也被安抚的生出无尽勇气,没什么好慌的。
阴损下作的又不是我,向来只有欠钱的怕苦主,何曾讨债的要怕老赖了。
楚青芳羡慕我也嫉妒我,却从来不知秦夫人这身份背后藏着的是怎样血腥的秘密。
时人常说富不过三,这话用在秦家就非常合适。
如今的秦家虽看着一团富贵,实则生意早就入不敷出,不过是撑着脸面不愿露出颓象罢了。
作为千亩地中一独苗的秦良倒是脑子灵醒,可自身气运实在是一言难尽。
洗澡会呛水,走路要摔跤。
由他去谈的生意十有八九要碰上骗子,被他碰过的货物三天两头得遇窃遭贼。
未来家主这般倒霉,秦老太太愁的觉都睡不香,就这么着找了龙虎观中的老道士,花了大钱求了个歹毒的法子。
那就是借运,自家运道不好,找个命好的来借不就成了么。
不过这命也不能乱借。
就跟借钱似的,谁会给不相熟的人借银子呢,所以要想完成这个术法,首先要让秦家跟对方扯上关系。
当二者有了羁绊,那运道才能源源不断庇佑秦家,羁绊越深,术法越灵。
所以那日按照卦象找到我后秦老太太差点高兴疯了。
是个小娘子呢!
成亲,立马成亲,再没有比夫妻之间更深的牵扯了。
况且进了秦家门就是秦家人,借起运来就更是理直气壮。
先用两年时间让我完全融入秦家,在我打心眼里认可自己就是秦家人后就想法子取我性命。
等借了拍喜的之说将我活活打死后,再将我四肢分别埋在黑暗中,贼似的偷了我的气运温养着秦家。
我还记得在我死后那斧子劈在身上令人牙酸的声音。
真疼啊,所以楚青芳,不是宁肯私下苟合都要和秦良在一起吗?
那这回光明正大站在他身边的机会给你,这旺家女,你来当。
一碗热辣的金丝粉入腹,暮色开始四合的时候,袁氏呜呜咽咽的声音也从风中传来。
我应声去看,却见袁氏被几个婶子们搀着哭的几欲昏倒,而那牛车上正血丝糊拉躺着个人。
是阿爹。
他面如金纸软在草垫上,腹部一个豁口狰狞可怖。
楚青芳也拿了帕子在抹眼泪,只是她的表情看起来却有些奇怪。
明明是在伤心,眉宇间却萦绕着一缕遮掩不住的喜气,而随着她的动作,细白手腕上那绿汪汪的碧玉镯子正轻轻晃荡。
我心里一声叹息,就知道会是这样。
“楚家姑娘,快来看你阿爹!”
隔壁婶子扬声喊我,口中碎碎念着:“青芳这丫头太不经事,见了蛮牛受惊只顾着救人,真冲到眼前了又怕的走不动道,亏得你阿爹挡在了前头,唉,都是些什么事儿啊!”
什么事儿,攀扯富贵的事儿。
上一世我挎着篮子沿街叫卖,因着镇子北边的瓦舍有杂耍表演,我有心趁着人多大赚一笔,便守在最热闹的地方停了下来。
也是应了道人卦象,秦良刚行至此处,就有一头被喷火表演惊着了的蛮牛横冲直撞过来。
他这人天生的倒霉,那天好巧不巧穿了个绯红锦衣,立时就被激怒的蛮牛锁定了目标。
更惨的是当日人多,他的仆从都被分散开来,等发现时牛已气势汹汹冲到了近前。
秦良生得斯文苍白,我不忍这般人物命丧于此,忙揭了旁边布庄店的暗色布料往他身上一裹,顺势在地上一扑避过了那致命袭击。
他是性命无虞了,可那尖锐牛角却不偏不倚戳中了我的小腹。
顿时鲜血长流,我作为旺家女的第一次牺牲,便是用自己做母亲的资格,换他避过了命中一劫。
楚青芳运气比我好,她有个疼她的爹。
阿爹在我这里算不得合格的父亲,可对青芳,却永远都是掏心掏肺。
嗯,这下也掏腹了。
我瞧着气息微弱的阿爹,一时间诸般情绪涌上心头,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儿。
“快别哭了,你当家的还没死呢!”那婶子向来不喜袁氏娇柔脆弱的样子,觉得不够爽利。
这会子见她除了啼哭就全无方寸不免有些生气,提高了声调提醒道:“人还有得救,还不快支些银子去请大夫!”
袁氏这才回魂了似的,忙连连称是,那婶子见她有了主张,叮嘱了几句便离去了。
她前脚刚走,袁氏的脸后脚便沉了下来,她的脸隐在暮色里,似是思索着什么。
“娘?”见她半晌不吭声,我轻声道:“我脚程快,不然你取了银子,我去请大夫吧。”
袁氏似是下了决心,声音还是那么温柔,说出来的话却十分惹人寒心:“我和你爹都是靠天吃饭,今年收成不好也没攒下几个钱……况且他这会有进气没出气的,怕是大罗金仙来了也没法子,就少受些零碎罪罢。”
饶是知道她本性恶毒,我也被这无耻的嘴脸恶心到了。
我知道阿爹会受伤,却从未想过要他死。
他行事虽多有偏颇,到底也养过我这一场,并没因着嘴上责骂而缺衣少食,就这么冷眼瞧着他咽气,我自问无法做到。
是以当即便翻了脸叱责道:“这是什么话?先不论今年地里收成是多少,单这些日子卖小食攒下的钱也不老少,你摸着自个儿良心想想阿爹对你娘俩怎么个好法,就是这么回报他的?”
袁氏还未开口,楚青芳却吵嚷起来:“你是不是脑子有病?他这样明显活不成,何必非要把那白花花的银子打了水漂,还不如多置办些嫁妆,让我风风光光进了秦家的门,往后看在这个面上,或许也能多照应你几分。”
早就想揍她了,这会儿已是撕破了脸,我也不能露怯,劈手就是一记耳光。
我甩了甩火辣辣的手,还没等她叫嚷出声反手又是一下,随后便揪住她脖领子寒声道:“别以为天底下就你最聪明,你要嫁人要置办嫁妆要风光进门我不拦着,可爹若没了你就得守孝三年,三年!秦家会愿意等你这个村姑么?!”
我好歹也在秦家做过生意理过庶务,这气势迸发出来楚青芳立时成了鹌鹑。
袁氏原也不是个浑人,方才是见了血乱了阵脚,这会子反应过来也知晓轻重,忙取了碎银一叠声的催着我去找大夫。
折腾了这一遭我也来气,将银子往楚青芳手里一塞就给了她一脚:“还愣着干嘛,再慢些就别嫁人,你我等着披麻戴孝嚎丧就成了。”
楚青芳想嫁人,脚下生风跑得飞快,那速度只怕狗都撵不上。
一时间院内寂静一片,我打湿了帕子去清理血污,只见阿爹双眼紧闭,两行清泪缓缓流下。
“哭,这会知道哭了,是人是鬼看不清,瞎逞什么能呢你!”
我骂骂咧咧,手上动作却放得轻柔:“这次能活着就眼珠子放亮豁点,活不成去了那边也别骚扰我亲娘,脸皱得跟橘子皮似的,我猜她也瞧不上你。”
……他眼泪淌的更凶了。
楚青芳脚程很快,旋风似的卷了个大夫回来,那老大夫看了看伤口,又搭三指号了脉,兀自皱眉摇了摇头。
“是钱不够么?”楚青芳比我还急:“求你一定看好他,多少钱我都出!”
“不是钱的事儿。”大夫叹息一声:“这人半只脚已踏入鬼门关了,得用百年份的人参入药才能拉回来,咱这穷酸地儿,难呐!”
确实难,即便是秦家,也只有根五十余年的老山参,根本不够看得。
正上火,一道声音自门口响起:“楚家姑娘,你来。”
那人面容冷肃,头发一丝不苟梳在脑后拢成个纂,虽有老态,腰杆却挺得笔直,是村口那从不与人来往的宴婆婆!
想到宴家那面容苍白的枯瘦少年,我心间忽然生起些许期冀,不由举步走了过去,微微施礼唤了声宴婆婆。
宴婆婆板着脸不苟言笑:“他又待你不好,你管他作甚?”
“十根手指有长短,荷花出水有高低,他私心里更偏爱谁那也是人之常情。”
我声音平静又柔和:“可我身为人子,若生父命悬一线都能冷眼相待,那也和禽兽没什么两样了。”
“那他要是好了呢?”宴婆婆难得话多,一双眼紧盯住我。
“冤有头债有主,他是为谁伤的身子,自然就该由谁负责。”我目光澄澈,坦然说着这在时人看来有些大逆不道的话。
是啊,他给了我生命,我也还了他一命,上一世秦良与怀着孕的楚青芳在我娘家举止亲昵时,我不信他看不出端倪。
在他沉默着躲在屋中放任那些拍喜的人对我痛下毒手时,他心中就已有了取舍。
是他自己选择的楚青芳,怨不了谁去。
“爱而有度,还算清明。”宴婆婆微一点头,语气柔和了些许:“人命要紧,这是根百年份的参,先拿去用罢,你也别过意不去,春明说你们是积年的故友,这点忙不算什么。”
故友?!
我讶异的站在原地,她却将袖中的红木盒子交给我,兀自走得远了。
得益于那根品质上佳的参,阿爹的命终于吊了回来,他伤了心,拗着性子不愿理会那两母女。
不过等楚青芳跪在床前哭过几场,又被袁氏红着眼眶哄劝几句后又拖着病体替她张罗起了婚事。
是了,那日蛮牛受惊发狂,楚青芳挺身而出,于危难中护住秦良,再拉着他的手款款往阿爹身后一躲,那致命劫数便顺利化解。
正经遭了老罪的人是阿爹,可谁家旺家女是个面如枯木的糟老头,那秦老太太一合计,将那推动了一切的楚青芳定了下来。
就她了,不仅救了秦良,自己也毫发未伤,这样好的运气,不是旺家女是什么?!
“幼宜,你也别生气。”
阿爹端着茶缸,难得没对我夹枪带棒:“青芳年纪小,乱了阵脚也是有的,袁氏没主见,见了那阵仗害怕得厉害,并不是有意拖延我的。”
“您要愿意装聋作哑就装呗。”我埋首将鲜杨梅拿石臼捣成果泥:“自己缩在王八壳里不出来,到头来憋屈死的又不是我。”
“我,我能怎么办呢。”他肩膀微塌,强撑着的精气神儿也弱了几分:“活到这岁数,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也不容易。”
“这话废不着和我说。”我头也不抬,手上利索的将蜂蜜糖浆调和进了杨梅汁,最后把切好的藕片往里一放,叮叮咣咣将一些碎冰倒在盆外做冰镇。
“好,不说,不说。”阿爹自知理亏,干笑着转移话题:“你这又是在捯饬什么新鲜玩意?”
“呦,你怎知我和阿娘缝喜被缝的烦闷?”青芳突然插了过来,故作惊讶的娇笑着:“这东西瞧着就凉津津的,正好解解暑气。”
说着就伸手来取,我倒转筷头,拿尾端狠狠敲了过去,青芳吃痛,甩着手直发脾气:“地里长的便宜货也值得你这么护食,往后我进了秦家什么大鱼大肉吃不上,愿意吃你做的东西那是给你面子!”
“那你原把面子收回去,当个二皮脸。”我不冷不热的拿起食盒就往大门外走去。
“是要去宴家吧!”青芳忽然冷笑:“姐姐是瞧见我有了好归宿,自己也思春了么,不过啊,宴家那个病秧子瘦的跟个病痨鬼似的,你嫁过去是要守活寡么?”
“脸又痒了?”我扬起手来。
她吓得倒退两步,忿忿剜了我一眼又开始狗叫:“秦老太太今儿个要上门提亲的,秦家少爷,秦良!没见过吧,生得神仙一般,我原想着你要是乖顺些,我或许可以找个相貌端正的管事来配你,既然你这么不知好歹,我告诉你,没啦!”